文/唐盛明
早有踏雪寻梅的典故，我这里只能写作踏雪赏梅。
对梅花，似乎初识于清代龚自珍的《病梅馆记》。稍后，知道叫梅岭、梅花山的不计其数，如陈毅元帅就留下《梅岭三章》，南京梅花山梅园则是全国四大梅园之一，颇有点名气。可在我的老家祁阳，也有一个以梅命名的地方，叫梅子坪，是乌梅（祁梅）的原产地。久闻梅子坪，却一直没有机会去。但在最近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我竟然去了两次。
好几年没见下雪。隆冬时节的元月下旬，一股强冷空气席卷祁山以南，原野乡村纷纷出现了雨雪冰冻天气，正在盛开梅花的梅子坪，自然被冰雪缠绕。踏雪赏梅，这可是个绝好的机会！于是乎，我约了几位年长的诗友，再雇请一台能跑山路的越野车，从下马渡跨过祁水桥，沿着通村水泥公路和那条由北向南流淌的溪涧，小心翼翼地来到梅子坪。往远处看，祁山山脉几乎被冰雪与雾凇所覆盖，连梅子坪小村落也笼罩在雨雪霏霏的氛围之中。同行的诗友里面，老李与他儿子来过一次，对这里的情况算是了解，他便主动当起了向导。我们将车子泊在街后一家庭院，与房东打了声招呼，就冒着飘落的雪花，跟老李踏雪赏梅去了。
梅，原产中国南方，已有三千多年的栽培历史，无论作观赏或果树均有许多品种。梅花是中国十大名花之首，与兰花、竹子、菊花一起列为“四君子”，与松、竹并称为“岁寒三友”。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梅以它的高洁、坚强、谦虚的品格，素以激励人立志奋发。于严寒之中，梅开百花之先，独天下而春。老李是学农的，对果木也有所知悉。据他介绍，梅分为果梅和花梅两大类，梅子坪的梅属果梅，它开的花朵很细小，结出的果子呢，如荔枝，像桂圆，当地人称之为乌梅，主要做药材，亦可食用。远在清代以前，梅子坪便盛产乌梅，这里的野鸡冲和石板山冲，蜿蜒好几里，山上长的都是梅树。每到梅花开放的季节，两个山冲便像下了一场大雪，那白花花的一片，顿时成了梅花的一统天下，美不胜收！
老李去年来梅子坪也是这个时节，梅花开得正十分旺盛，只是没有下雪而已，他看到群山环抱的梅子坪，靠山边的房屋皆被开满梅花的树丛掩映，感叹着“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次跟着老李，踩着积雪簌簌作响的山路，直奔梅树最多的老虎坳。这里山坡很陡，山谷很深，绵亘而去，不见尽头。进坳不到10米，就看见两边山坡上全是形态各异的梅树，且早已被冰雪包裹，枝柯相接，在人们的头顶上，构成了一张偌大无比的由玉树琼枝编织的“网”。
其实这些年来，我对梅花特别关注，无论是画家笔下的梅花，还是庭院或者广场种植的梅花，都得观赏和品味一番。最早认识腊梅，记得是单位组织去韶山滴水洞游览的那次，呼呼的北风吹得几株腊梅竞相开放，晶莹透亮，像黄黄的腊。至于红梅，就在我家窗外的陶铸广场，东西两侧都种植了十余株，越是在寒风呼啸、瑞雪飘飞的时候，开得越旺盛。古代文人对梅花情有独钟，视赏梅为一件雅事，皆以梅的枝干苍劲嶙峋为美，其形若游龙，遒劲倔强，缀以数朵凌寒傲放的淡梅，兼覆一层薄雪，俨然天成一幅水墨大写意。咏梅最有名的诗句，如“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寄一枝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等等。不过在我看来，自古文人雅士所描绘的，皆属庭院或园囿种植的梅花，往往经过修剪而失去自然风韵，能有几人真正走向山野去观赏与临摹呢？就像龚自珍的《病梅馆记》所描述的那样，大抵如此。但有一点我是赞同的，即雪中赏梅，所谓“古梅一树雪精神”也！
在梅子坪老虎坳踏雪赏梅就不同了。老虎坳的梅树是大自然的作品，像老虎坳的老虎，野性十足；看它遍布山坡沟谷，凸凹不平，悬崖处有如斧削，像一堵高墙，令人欲攀不能；有人甚至把它比喻为没有调教过的野生猴子，无法无天，枝干乱伸，横七竖八。说实在的，我就喜欢老虎坳梅树的这种野性，能自由伸展，完全不像广场的梅花那样，明显地被人雕琢，虽虬枝横斜，可比较刻意。这时我走在弯曲狭窄的山路上，踏着一片不知是花是雪的银白，想象这梅花应该是飘落了的，一定被冰雪裹夹和覆盖了。抬首仰看满树梅枝，像是涂抹或镶嵌了一层厚厚的羊脂玉，凑近一看枝上的花朵与花蕾，恰如刚出生的小宝宝，安祥地躺在那晶莹剔透的全封闭摇篮里，似乎还透出一丝丝花光，随意嗅嗅便是一缕缕暗香。是啊，这些年来我多少次在广场赏梅，无论晨昏，怎么观看，都是蔫巴巴的，少了些生气，因为它缺少的是野、是雪呀！因此，我非常赞赏“踏雪寻梅”典故的主人公孟浩然，他性情旷达，常冒雪骑驴寻梅，曰：“吾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背上。”这时候，飘飘洒洒的雪还在下，远近山上一片银装素裹，已经分不清哪是梅花哪是雪。俯视山脚下的小村落，楼顶和瓦背全都覆盖了一层厚薄适宜的棉絮，这不禁令我想起格林书里的童话世界！
临近中午，从老虎坳山谷赏梅归来，准备驱车返回县城。可未曾料想，房东早已在车旁等候我们，说这大雪天气候寒冷，堂屋里生起了木炭火，让我们进去暖暖身子。待坐下来一起闲聊，才知道房东姓陈，快逢古稀了。他祖祖辈辈繁衍在这里，自然了解梅子坪的来历及乌梅产地的情况，便向我们一一作了讲述。梅子坪原来叫曾家岭，最初山上生长一种梅树，每年都结出一串串乌梅，祖辈手里扩种开来，渐渐形成规模，之后便将曾家岭改名为梅子坪了。他说，乌梅是一味中药，味酸，有收敛功能，是止泻的良药。旧时，一斤乌梅可卖八九斤猪肉的价。梅子坪的乌梅药性好，产量多，南销两广，西售川滇，很有名气。梅子坪便收益不菲，老百姓喜欢这种梅树。可是，在“农业学大寨”的年月，野鸡冲和石板山冲要建大寨田，梅树全部砍光，开垦成了水田和旱土，两个冲里便失去了梅花的幽雅与神韵。但是传统药材不能丢呀，于是县药材公司便支持生产队在别的山冲种梅树，单是老虎坳一处，就种了将近两千株。后来中药材市场价格低迷，销售不景气，加上梅树分到各家各户，对梅树的管理就自然放松了。可梅花不喑世事，依旧无忧无虑地开，素雅得很，清丽得很，可人得很！
随着近年来乡村休闲旅游的兴起，梅子坪已由销售梅果做药材，渐渐转化为观赏梅花了。在梅花盛开的季节里，那些户外运动群组织和零散前往观赏的人群络绎不绝。正月初一，天气和暖，我带着小女儿到下马渡镇六合堂姑姑家拜年，听说梅子坪的梅花在早春里梅开二度，花瓣飘洒如雪，异常美丽。午饭后，我们沐着暖暖的和风，驱车从敞开的田洞豁口公路，再次来到梅子坪。嗬，还未进入小村落，梅花的清丽与幽香便扑面而来。果然如此！在梅子坪四周的山岭沟谷间，到处都开满了白色的梅花，一片银白，无边无际，不是雪天，却胜过雪景。依然爬上老虎坳，这里虽是荒野，梅花却开得密密麻麻，一团压一团、一簇压一簇的尽是白花。我扶着树枝细细观赏，发现梅花的花朵很小，小得精致而秀气；花瓣儿很白，白如羊脂，也很薄，薄如蝉翼。真想不到，在梅子坪的荒山野坳中，竟然会开出像稚嫩清秀小女孩一样的梅花，可亲可爱；更想不到的是，这些像小女孩一样孱弱的梅花，却有着无比的坚强，勇于在雪花飘舞、百草枯落的严冬，傲立枝头，含苞绽放，一身洁白，卓尔不群。这时，我和小女儿爬行在弯弯曲曲的山径上，那一片又一片的梅花花瓣，被和风吹拂擦过脸颊，感觉柔柔的，痒痒的，倏忽间飘落于脚前，无数雪花就这样叠满小径和树下，叫我欲停不住，欲踩不能。呵呵，这又算不算是另一种踏雪赏梅呢？
赏梅归来的当晚，我凭借对梅花神韵的感悟，吟咏了一首《早春访梅子坪》的小诗——
长郁喜天晴，踏寻梅子坪。
疏枝横硬朗，落瓣透晶莹。
枯径飞啼影，暖村绕漱声。
有风轻拂我，诗思逐春萌。
唐盛明，永州祁阳人，供职于市级政府部门。八十年代初开始散文、诗歌、歌词、曲艺、诗词等创作，在省、市以上报刊杂志发表400余篇（首），多篇（首）作品在全国和省市级获奖，为省音乐文学学会、省诗词协会和中华诗词学会、中国国际作家协会会员。散文《家乡的立夏蛋》荣获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首届“海峡情”征文比赛优秀作品奖，诗歌《春风》被收入《新时期湖南儿童文学作品选》，散文《寻觅浯溪》《谨致囚鸟》被收入《中华散文精粹》。自2016年初以来，以ID“孤帆去来”在红网“散文随笔”版和《刊微时代》发表散文数十篇，《我的甘泉井啊》选入“醉美湖湘”公众号。近几个月，多篇散文在红网“时刻”散文世界栏目推介。
来源：红 网
作者：唐盛明
编辑：刘林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