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打卡胜地丨游戏人间的维吾尔族赤子——小云石海涯永州打卡记_文旅_永州站

打卡时间：元成宗大德十年（公元1306年）

打卡地点：永州

小云石海涯画像。

一

我会毫不犹豫地奔向梦想，这次，每次，次次。

平凡人永远无法理解天才，也永远无法成为天才。因为每一个天才都无法复制，所以不能量产，于是稀少的天才往往为人津津乐道，人们感发于他们的传奇，历史原本沉闷，他们奔跑时带起了风。而小云石海涯似乎更为特殊，他是一位来自维吾尔族的天才，在短短的一生之中，毫不犹豫地追逐梦想，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小云石海涯出生于元世祖至元二十三年（公元1286年），属高昌回鹘畏兀人（维吾尔族祖先）贵胄后裔，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他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仿佛得到了世界上所有的幸运。他的祖父阿里海涯是元朝开国功臣，南征北讨，攻城略地，所向披靡。曾先后出任右丞、平章政事等，经略湖广达十二年之久。他的父亲贯只哥托庇祖荫，长期在南方担任军政要职。根据蒋一葵《尧山堂外纪》记载，小云石海涯以父亲名字中的“贯”作为姓氏，取汉族名“贯云石”，自号“酸斋”。

小云石海涯出生后“神采秀异”，整个青少年时期顺风顺水，被赞誉为本族的天才。十二三岁的时候，就膂力过人，精通骑射，可以任意跨骑三匹烈马，挽强弓、逐猛兽。又能折节读书，一目五行，语言文雅，从来没有陈词滥调，文思常常出人意料。可以说他的身上既有着“善骑射、工马槊”的维吾尔族气质，也接受了来自汉民族文化的熏陶。

元成宗大德十年（公元1306年），年方二十的小云石海涯承袭父爵，出任两淮万户达鲁花赤。达鲁花赤是蒙元时期特有的职官称谓，蒙古语中是“镇守者、制裁者、掌印者”的意思。如此一来，这位春风得意、血气方刚、文武双全的青年军官，成为一个管辖着十一万户百姓，统率着七千将士的三品军政要员。

可是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小云石海涯早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又怎么会汲汲于富贵，潜心于宦海沉浮呢？什么家国仇恨，什么利禄功名，似乎与这位游戏人间的赤子相距太远，这位维吾尔族的少年身上，应该担起的是草长莺飞，是清风明月，是一切美好善良又可爱的事物。

于是在二十二岁时，他把世袭的官职让给弟弟忽都海涯，自己北上去拜著名学者姚燧为师，姚燧“大奇其才”，收为门下。

或许是因为“剑未佩妥，出门已是江湖”的不适，又或许是那方小小的金印，怎么也比不上浅浅的书香。

他在跟随师傅姚燧治学的日子里，进而结识了程文海、赵孟頫、袁桷等文坛前辈，得到他们的赏识，也认真地向他们学习。姚燧“于当世文章士少许可”，却连连称赞小云石海涯“古文峭厉有法”“歌行古乐府慷慨激烈”“才气英迈，宜居代言之选”（见邓文原《贯公文集序》）。于是多次在太子爱育黎拔力八达（即元仁宗）面前荐举他，使“选为英宗潜邸说书秀才”。这也激发了他报效国家的热情。

小人谋生，君子谋国，大丈夫谋天下。

如果自己的满腔热血和一身才华不能挥洒，那对于自己、国家和社会来说都是一种损失。于是小云石海涯的第二次仕宦经历开始了。

元仁宗皇庆二年（公元1313年），年仅二十七岁的小云石海涯被任命为翰林侍读学士、中奉大夫、知制诰同修国史。据《续资治通鉴》第一百九十八卷记载，元仁宗曾说：“翰林、集贤儒臣，朕自选用，汝等毋辄拟进。人言御史台任重，朕谓国史院尤重；御史台是一时之公论，国史院实万世公论也。”由元仁宗的话不难听出其对小云石海涯所任职务的重视。而此时的小云石海涯已是一个能直接向皇帝面陈己见、参与国家政令制订的重臣了，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维吾尔族的翰林学士，他为此感慨万分，赋诗说：“迩来自愧头尤黑，赢得人呼‘小翰林’。”

此时的小翰林信心满满，一心想为皇朝革除弊端。他为此写下万言书，上陈仁宗。据《元史》记载主要是六件事：“一曰释边戍以修文德，二曰教太子以正国本，三曰设谏官以辅圣德，四曰表姓氏以旌勋胄，五曰定服色以变风俗，六曰举贤才以恢至道。”这些建议都关乎国家的长治久安。仁宗虽然赞许“切中时弊”，但他并不是有魄力的君主，无力更改弊端，对爱国臣子的谏言只能束之高阁。

与此同时，万言书触犯了一大批世袭贵族的利益，他们都把小云石海涯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而这时，他的老师姚燧已经辞官回家，小云石海涯深感官场险恶，这朝野虽大，却也找不到一个人听他诉说。

海底月捞不起，心中事不可及。

元仁宗延祐元年（公元1314年），二十八岁的他称疾辞官，彻底结束官场生涯。效法陶渊明避世，希望自己能够无拘无束地出没江湖，自由自在地在天地间驰骋。

既然不能达则兼济天下，那就穷则独善其身。天才一般的小云石海涯永远不可能成为朝堂上的金丝楠木，他宁愿成为在大泽中快乐爬行的一只小乌龟。官场达意非不能也，实不愿也，那不是天才的使命和人生追求。他有关琴棋书画、诗酒花茶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全世界的黑暗，也不足以影响一根蜡烛的辉煌。

小云石海涯题字。（资料图片）

小云石海涯《题宋人寒鸦图卷》行书，辽宁省博物馆藏。（资料图片）

二

元成宗大德十年（公元1306年），小云石海涯出任两淮万户达鲁花赤，不久后，镇守永州。于是这位二十岁的维吾尔族天才少年正式打卡永州。

小云石海涯没有忘记过永州，即使是匆匆驻足，随即转身而去。可是他永远回不来，也永远无法离开了，永州留在了他的心里，温暖了他的余生。

他一定是开心的，在最好的年华，遇见了永州。

他一定是后悔的，在最好的年华，遇见了永州。

开心是因为遇见永州那么早，见过了世界上最适合的美好，所以日后无论经历什么挫折苦难，都不觉得难过了。

后悔是因为遇见永州那么早，日后走遍千山万水，看过万紫千红，也都敌不过永州的模样，初见便已是永远了。

虽然年级颇小，但小云石海涯带兵打仗爱憎分明，赏罚必信。“御军极严猛，行伍肃然”。即使永州的士兵自古以来血气方刚、能征善战，也对这位年轻将军心服口服。让人惊奇的还不止于此，本以为小云石海涯仅仅是继承了西域大漠祖先的勇猛，却没想到他对于汉族礼法、道德文章也极为擅长，有儒将之风。本以为这个二十岁的维吾尔族天才会自视甚高，目中无人，会忍受不了永州的山水气候，没想到他心性沉稳，在公务之暇，则写诗作曲，投壶雅歌。

如果永州化身为一个士子，也一定会将小云石海涯引为知音的。

小云石海涯喜欢永州的清风明月，喜欢永州的淡云残烟；喜欢永州的欸乃山水，喜欢永州的周柳文章；喜欢永州的古城墙，喜欢永州的跑马道；喜欢永州的六月蝉鸣，喜欢永州的接天莲叶；喜欢永州的杏花疏影，喜欢永州的杨柳新晴；喜欢永州的小石潭，喜欢永州的愚溪水；喜欢永州的绿天蕉影，喜欢永州的朝阳旭日。

二十岁的他想要凭着自己的才能建功立业，又愿意“自适，不为形势禁格”，然而这是不可能的。在苦闷与矛盾中，他终于做出了将官职军权让给弟弟忽都海涯的决定。

天才永远如此浪漫，他要去逐月。

于是他离开了永州。现在的他并未察觉，永州也曾是他的月亮。

小云石海涯让爵后，“唱和终日，浩然忘却”，真是：“弃微名去来心快哉，一笑白云外。知音三五人，痛饮何妨碍，醉袍袖舞嫌天地窄。”

可是他又怎么能真正离得开永州？即使他心如赤子，游戏人间。

当二十八岁的他第二次辞官返回江南时，路过梁山泊，于是专门雇渔舟去游览梁山泊的山水美景。写下一首诗《芦花被》和船上的渔翁换了一床芦花被。

采得芦花不涴尘，翠蓑聊复藉为茵。

西风刮梦秋无际，夜月生香雪满身。

毛骨已随天地老，声名不让古今贫。

青绫莫为鸳鸯妒，欸乃声中别有春。

一叶孤舟，在芦荡之中穿梭，低头看鱼影不动，抬眼望云天在水。晚上还有明月观赏、波涛倾听，身上盖着芦花做的被子，还有一个清雅脱俗的渔翁相伴。为什么说渔翁是清雅脱俗的呢？因为这个能拒绝丝绸锦缎换取芦花被，反而要求用诗来换被子的渔翁，绝不是唯利是图的俗人。

这个时候的小云石海涯，应该想起了永州，又回到了二十岁时待过的永州。这山这水这渔翁，在永州时也曾见过，正如那鸳鸯一样，不妒忌青绫，也无须妒忌任何人，因为曾见过二十岁的永州。

“欸乃声中别有春”，小云石海涯从未走远，他历经千帆，归来仍是少年。

岁月如刀斩天骄。

元泰定帝元年（公元1324年），小云石海涯在杭州英年早逝，年仅三十九岁，似乎这正是上天和世人开的玩笑，像小云石海涯一般的天才人物，上天也舍不得放手送给人间。

小云石海涯在散曲、诗、词、古文、书法、声乐、曲评上均有建树，兼之他的足迹遍布大江南北，作品融合了北方的刚健质朴，也有南方的清新秀丽。他又推崇李白、陶渊明、苏轼、辛弃疾等豪放派，还有各民族文化的融合，使他不拘一格，吸收各派之长，自成一家。他所结交的朋友都是当时才俊，如许有壬、杨朝英、张养浩等都是文坛泰斗。辞官归隐后，和汉人学者更是交往甚密，像徐再思、邓文原、欧阳玄、张可久、杨梓等等，他们交流文学，互相唱和，引为至交。

小云石海涯的好友欧阳玄为其撰墓志铭称赞他道“武有勘定之策，文有经济之才”“其人品之高，岂可浅近量哉”。

明代后七子的领袖王世贞在《曲藻》中将他列为“擅一代之长”的元曲作家之首。

陈垣先生在《元西域人华化考》中说：“云石之曲，不独在西域人中有声，即在汉人中亦可称绝唱也。”

天才即使像流星一样划过，也会惊艳整片天空。

这位游戏人间的赤子，维吾尔族的少年或许正唱着“欸乃声中别有春”的古老歌谣，行走在永州的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