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蒋汉凡，零陵一中79届高31班学生，湖南大学经济管理系毕业，永州市公路局退休，现居长沙。郭珊珊，零陵一中79届高31班学生，湖南广播电视大学毕业，先后在永州市脑科医院、永州市电视台工作，退休后居海南。

1976年，我们在零陵一中读初二。

这一年，中国社会风云激荡，零陵一中的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以下简称宣传队）为了配合政治形势，宣传任务异乎寻常的多。宣传队的同学基本没怎么上课。

宣传队分舞蹈组、乐器组。我们都在乐器组拉小提琴，负责老师是郑振业。

一中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乐器组女同学合影。

这一时期，宣传队主要任务是宣传华国锋、怀念三大伟人、农业学大寨、歌颂工农兵。

宣传队经常代表一中与其他学校的宣传队在工人文化宫、祁剧院等正规场地进行文艺汇演。那时非常重视意识形态，每当这个时候，地区有关领导都要亲临现场观摩指导。虽然不是比赛，但各学校暗地较劲，不惜血本，认真对待。

一中是老牌学校，传承有序，学养深厚，校址在郊区潇水河畔，周围厂矿农村，生源按当时地域划分来自工农家庭；三中、四中处于地委行署旁，机关子弟多才多艺，时尚洋气，观念前卫，他们学校的节目形式丰富多彩，新颖别致。在汇演中敢公然叫板，一中显然式微。

在这样微妙的时期，胡慧琪老师来到一中，负责校宣传队。

胡老师中等身材，肤若凝脂，气似幽兰，一对杏眼上架一副精致的近视眼镜，不怒自威；衣着款式虽不奇异，但制作高端，选料都是当时极其昂贵的羊毛呢、的卡、的确良之类；扎一对小刷把，看似随意，其实经过精心梳理。后来师生相处熟了，才发现她的小秘密，每晚睡觉前，她都将刷把扎成骨朵状，第二天早上放开，扎的小刷把就服服帖帖。对胡老师外貌如果用漂亮、美丽来形容，未免俗媚，只能以一句成语概括：知性优雅。

胡慧琪老师在一中后面的潇水岸边留影

参加宣传队的同学，全凭兴趣爱好，没有经过正规系统的学习和培训，底子薄，基础差。比如乐器组，拉二胡的刘中元、刘孟元、唐国辉、王孟德、任忠良、刘湘衡等清一色全是零陵地区养路总段的子弟，从小学开始就在一中的附属小学上学，拉二胡是跟着父兄长辈学的，在那个娱乐生活贫乏的年代权当是一种娱乐。进中学后，郑振业老师也给予了一定的指导，但很有限，谈不上科班，路子野得很。

面对这样的宣传队，胡老师不急不躁。她教唱歌的同学练发声技巧，唱歌表情；教舞蹈组的同学基本步法、动作分解；教乐器组的同学乐理知识，合奏要领。

那段时期的舞蹈动作采取象形表意、图解化的表现手法，粗放、简单、夸张。舞蹈组的同学从小就熏陶在这种氛围中，表演时表情僵硬，充溢着朝圣的庄严感，情绪激荡，达到了政治宣传的需求，但毫无美感。胡老师在舞蹈指导方面可谓是呕心沥血，排练朝鲜舞时，有一个平移的动作，为达到和谐、轻盈、流畅的效果，舞蹈组的同学一个暑假都在练习。乐器组在排练完后，有时跑去围观舞蹈组排练，这个动作我们印象很深，作为女同学，我们俩有时也参与其中，学着用两只脚内八字外八字形状交替，向左或者向右平移，向哪个方向移动，身体就要暗中往哪个方向使劲，看似很简单，但要配合手的动作实属不易，刚开始学的时候站都站不稳，移也移不动，洋相百出。

宣传队在胡老师的精心培育下，艺术水平突飞猛进。参加全地区教育系统文艺汇演时，当一中原创的傣族舞《华主席到过我们村》、舞蹈《亲爱的老师，你在想什么》一亮相立即引起瞩目。傣族舞特有的屈伸动律而形成的手、脚、身体“三道弯”造型，婀娜多姿，刚柔相济，舞蹈组的同学表演得形神兼备，专业到位，节目结束后掌声如潮。演出后，其他学校宣传队看到一中领队的胡老师后，有相识的过来打听：“这个老师新来的？哪来的？姓什么？”然后无限羡慕赞叹：“好有气质！”

在那个传播形式极其匮乏的年代，游行被视为最有效的宣传方式之一。我们记得在中学年代最后一次参加游行时，不是在班级团队里，而是在宣传队方块。胡慧琪老师领队，舞蹈组的同学化着妆，穿着绚丽多彩的民族服装，载歌载舞走在前端。队伍绵延数百米，遇到地方宽敞的路段，就停下来形成一个圈表演一个节目，围观的市民人山人海，其场面规模之庞大、气势之磅礴压倒其他单位的游行队伍，在东风镇独领风骚。

宣传队乐器组在一中操场大樟树底下排练。

宣传队活动经费少，乐谱都是胡老师自己刻印，演出服装也是她亲自设计制作，花束和朝鲜服胸前的长飘带都是用皱纹纸代替，我们都曾经帮她做过这些活，男同学有时也帮忙刻印乐谱。晚上演出结束后，她带我们到电影院那里的人民食堂吃一碗光头面，里面就一些酱油、猪油和葱花，但甘之若饴。条件虽然艰苦，宣传队的同学围在胡老师的身旁，在她的言传身教下，乐观向上。

那个时候中国政坛波诡云谲，天气也变幻莫测。夏天零陵暴雨洪涝，把一中淹了半截，学校停课，宣传队的同学趟着齐腰深的水到校照样排节目。冬天遭遇几十年罕见的大暴雪，晚上11点后，在学校排完节目，女同学相邀结伴回家，走出教室，只见房顶，树梢、马路上积雪尺余，银装素裹，美丽妖娆，整条马路寂静安详，一切生命都进入梦境。一中校门出来就是一个斜坡，斜坡尽头有个小卖部，里面有个年轻的女人姓罗，一只眼睛上有个疤，平时经常从她手里买杨梅酥、豆角酥、耳片等零食解馋。我们十几个少女叽叽喳喳，边唱边走，路过小卖部门口时 ，就齐声高喊：罗dia婆 ！罗dia婆！然后仓惶逃跑。那时觉得非常刺激好玩，成年后我们说起这一段，觉得自己好无知好无聊。

胡慧琪老师年近三十还没有结婚，那时一中没有结婚的年轻女老师就是她一人，因此她当时在校内没有闺蜜。每次文艺汇演或者游行后，她喜欢叫上我们陪她逛街，在百货公司买过床单、毛线等生活用品，也不知深浅给她胡乱参谋。有一次在街上，有个成年大男人径直走到她面前叫胡老师，我们愕然，胡老师解释道这是她的学生。因此我们知道她来一中以前是在冷水滩二中当老师。能陪她逛街很得意也很乐意，问为什么不带舞蹈组的女同学，她说：“她们都穿着服装化着妆，不方便。”

胡老师有个妹妹是拉大提琴的，她跟我们许诺，如果她妹妹有机会到一中，一定请她对我们的琴技指导指导。她还有一个姐姐叫胡慧敏，在湖南省体操队当教练。全家人都具有艺术天赋。

胡老师对我们女同学不管是思想品德、生活爱好、文化学习等各方面都要求极其严格，相比较之下对男同学就宽松些，她认为男孩子调皮捣蛋是天性，有时还与他们开些轻松愉快的玩笑。我们平生第一次受罚写检讨就是在她手里。那时我们都在一中何家坪分校上课，班主任分别是张天望、郑鹏飞。两地相距几十公里，没有电话、手机等现代化的通讯设备，宣传队要排节目，胡老师就会托当天任课的老师捎口信。那天胡老师要我们上午赶回去，下午到宣传队报到排练。接到口信我们兴高采烈冒着炎炎烈日徒步赶回家，相约在家吃完中饭后结伴去宣传队。

在一中大门口的教室前合影（从左至右：蒋汉凡，邓克南，郭珊珊）。

下午，天气热再加上走了一上午，感觉非常疲惫，我们临时决定不去宣传队报到。事先也犹豫过，但觉得分校和本校相距甚远，两边老师无法沟通，胡老师会以为我们没有赶回来，于是非常放心地在蒋汉凡位于潇水河畔的家里尽情玩耍，期间汉凡还抢过她妹妹正在吃着的红薯片，撕下一小角给珊珊吃，惹得她妹妹哇哇大哭。外面野草、小花在滚烫的阳光下昏睡；我们玩累了，沐浴着柔和清凉的风，在汉凡家里卧榻酣睡。

与舞蹈组部分同学在教学楼前合影（从左至右：邓克南、肖双明、蒋汉凡、唐海云、郭珊珊）。

第二天一到宣传队，就感觉不妙，胡老师看见我俩，没有露出久别的微笑，严肃地说：“昨天下午干什么去了？”我们知道，在明察秋毫的她面前，什么都无法隐瞒，老老实实坦白一切。她要我们写深刻的检查，然后在礼堂的舞台上罚站，不是，是罚蹲，我们是第一次发现还有这样的惩罚。胡老师说：“女孩子，给你们面子！”我们蹲着，宣传队没有人意识到我们正在受惩罚，还不断有人过来和我们说说笑笑，确实不难堪。但时间久了，我们切切实实感受到什么是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蹲比站，杀伤力大多了，站二十分钟后，马上活蹦乱跳；蹲二十分钟后，我的天，头昏脑涨，眼冒金星，腿麻僵硬，这个惩罚让我们终身难忘。过后，胡老师情真意切地说：“两边都找不到人，你们没把我急死！耍小聪明，再不允许有下一次了！”真真实实感受到她的拳拳之情。放在现在，我们当时的行为就叫“失联”，那会引起多大的动静可想而知。

1977年10月，高考恢复，一中开始抓教学质量。我们在宣传队经常两地跑，从何家坪回一中排节目时，胡老师就把我们安排在其他班上课。我们在何家坪政治课还在讲《水浒》，这边就已经讲生产力生产关系，差距很大。返回何家坪时，一进教室都懵了，墙上都贴满了纸张，仔细看，上面密密麻麻写的是数学公式、物理公式、化学公式、英语单词……形势变化急剧，令人眼花缭乱。为了把教育的损失夺回来，冲刺高考，我们被学校像填鸭式地恶补数理化。当时没有考特长生一说，所以体育课、音乐课基本就是摆设了。

一中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最后在舞台亮相的具体时间，演出的是什么节目现在记不起来了，只记得是在全校一次革命歌曲比赛中，胡慧琪老师是总指挥，开场舞和最后的压轴戏是宣传队的。那次比赛中有两件事记忆犹新，都发生在我们宣传队的同学中。第一件是比我们低一年级的陈艳玲同学，她在班里的大合唱《东方红》中是领唱，音乐伴奏起音是G调，不知道她是太紧张还是没有仔细听音乐，一开嗓就把音提高了八度，跑调了！当要唱到“中国出了个毛泽东”时，我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这不是一般的高音啊，千万别唱不上去出洋相啊！谁知她铆足了劲唱过去了，反而唱出了陕北民歌高亢、宽阔的音韵特色，有同学夸赞：嗓子好高啊！第二件是一个姓潘的女同学，也是比我们低一个年级，她在班上是文艺委员，班里的大合唱中担任指挥。他们班上场时，班主任觉得男同学站在后排，注意力不集中不认真演唱，难于管理，就临时把男同学调到前排。平时男女同学不讲话，这一下近距离面对面，男女同学都觉得别扭，在演唱时，前排男同学故意挤眼弄眉，表情夸张，女指挥厌恶地把头扭向一边，不直视团队，引起台下师生哈哈大笑。

不久，胡慧琪老师调到长沙市第11中学去了。遇上了改革开放的好时代，她在那里长袖善舞，充分发挥她的艺术才能，创办了音乐班，培养的学生跻身中国音乐学院、中央民族学院、上海音乐学院、武汉音乐学院，弟子遍布海内外，教学成绩斐然。

零陵一中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这支刻着时代印迹的奇兵，就这样随着时代前进轨迹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虽然是动荡年代的产物，但培养锻炼了一批批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优秀人才，为改革开放后文化复兴作出了积极贡献！

2019年一中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同学聚会。

胡慧琪老师在一中任教的时间很短，大约只有一个学期，以致2003年永州一中百年校庆纪念册里，历届任教老师里都找不到她的名字。但她带领零陵一中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走过了风雨如磐的最后岁月，完美收官！她自尊独立、秀外慧中、庄重典雅、敬业爱岗的优秀品德，在47年前就成为我们这些学生心中的女神！

现在也是。

以后也是。

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