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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底流音铸军魂——长篇散文《一路兵歌》文本解析

深陷于长篇散文《一路兵歌》的字里行间,当然不只是缘于自己喜爱兵歌之故。更重要的,是作者在貌似本真原初的生活描摹里,苦心追寻一种如梦如幻的诗性表达。文本通篇燃烧着红色军旅的铁血激情,涌动着壮怀激烈的英雄豪气,闪烁着照亮历史的思想光芒,暗伏着太多的创作玄机,令人深感折服,读之回味无穷。

跨界创作成功突围军旅生活的整齐划一

作者冯紫英先生视《一路兵歌》是一部“音乐散文”,并言:“不仅其标题均为歌剧音乐术语,其文思、文章的情节发展、语言均以音乐的旋律展开、融合。”其实,这部作品绝不是一部为写兵歌而只写兵歌的“音乐散文”,在当下散文创作实践中,无疑是一部有新追求新变化的精品力作,深怀作者超拔的艺术“野心”。

作者凭借自己长期的部队生活,深受军旅音乐的熏沐与陶冶,独具慧眼寻找到“兵歌”这一独特题材,犹如寻见一口打通军营文化的历史深井,深悟到在“铁打的营盘”与“流水的兵”之间,存在着人性与历史的某种关联,而这正是军旅音乐深沉的功能特质所在。正如边塞唐诗“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所透释出对将士战死疆场无比清醒背后强装洒脱的蚀骨之痛。又如《十送红军》:“一送红军下了山,秋雨绵绵秋风寒;树树梧桐叶落尽,愁绪万千压心间;问一声亲人红军啊,几时人马再回山?”所表达出革命红军和穷苦百姓的鱼水深情,歌之吟之无不感之泣之。

又恰如《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中开头所唱:“革命军人个个要牢记,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一一切行动听指挥,步调一致才能得胜利……”军营生活自古就是整齐划一铁板一块的严肃生活,纪律严明,作风严厉,崇尚“团结就是力量”的集体主义精神,必然压抑了一些个性的张扬,而音乐正好可充当调节军营生活严肃紧张的润滑剂和抚慰心灵的良方。文中这样写道:“战友们坦荡着呢,胜也唱,输也唱,高兴也唱,失意也唱,每个歌唱者面带微笑,放声高歌。战士们的歌唱,不是为了让你欣赏,不是为了让你聆听,他只是在唱,在唱一种情绪,在表达一种精神,与其说是在拉歌,不如说是在喊歌,与其说是在比赛,不如说是生活的常态,是周末的一次会餐,是大包子,是红烧肉……热爱与激情,宣泄和倾诉,一起迸发,响遏行云……”因此,透过对兵歌的解读,往往能窥探到军人最隐蔽的情思和渴望,触摸到人心最脆弱最柔软的地方。正如文中引述的兵歌《说句心里话》所唱:“说句心里话,我也想家,家中的老妈妈已是满头白发。说句实在话,我也有爱,常思念(那个)梦中的她,梦中的她!”《文心雕龙·情采篇》云:“昔诗人什篇,为情而造文。”确实,文发于心,贵乎情,作者巧妙地通过述写“兵歌”这一独特题材,成功突破真实场域中军旅生活日常艰辛与刻板的束缚,从而让自己的文字直抵心灵,拨响人性深处那缕幽微而敏感的情丝魂弦。

《一路兵歌》以音乐题材作为笔下的述写对象,试图打破文学与音乐的疆域,无疑是一次跨界的创作尝试。阅读类似题材,就是作者所谓的“音乐散文”,大都是以某一部音乐作品,从鉴赏美学和文化内涵等传统视角展开阐释。《一路兵歌》则另辟蹊径,层次安排上以“序曲”“幕间曲”“合唱”“咏叹调一”“咏叹调”“咏叹调二”“重唱”“朗诵调”八个章节形成了文本类似交响曲谱的整体框架,结构上正如作者自云:“一条写‘兵’的生活,一条写军旅歌曲的发展,既并又合,相互交融。”犹如两条一真一幻、虚实相对的乐曲旋律,与其说是在码字写文章,还不如说是以文字为音符,在叙写一曲英雄的赞歌,以笔为喉,仰天长啸,放歌一曲“铁马冰河如梦来!”。为让作品内容在细节描写上更加丰满,作者还巧妙地借鉴了传统小说创作的叙事手法和白描技法,通过对一位叫“冯兵”的无名士兵军旅生活点滴成长史的真实写照,让这部四万多字的长篇散文找到一个现实土壤的根基和依托,而不致陷入形而上的虚无表达。

互文叙述成功拓展心灵宇宙的无限空间

作为当下一篇荣获冰心散文奖的优秀之作,自然也一定吸收了诸多新散文创作技法的集大成者。其中最明显的便是作品的互文性叙述特点。在《一路兵歌》里,作者最明显的技法就是通过直接摘引歌词,将自己的情感表达和歌词内涵相融合,从而更加凸现笔下的意象,打动读者,产生共鸣。譬如作者为了论述歌声如同“藏在花丛中的大炮,她可以保国土,可以唤醒民众,而且还可以粉碎敌人”这一观点,叙述了1932年红四方面军十二师一个营在八里滩石头牛和国民党杂牌军刁团长的部队一场惊险的遭遇战。最后的结局竟然是红军的六个宣传队员通过在阵地上大声演唱一首感化白军的歌曲,而大获全胜。他们唱的是:“人间痛苦数白军,受的痛苦说不尽,士兵呀你可伤心?伤心!伤心!我说来两眼泪纷纷。”这样的互文性兼具故事性和情感性,读来倍觉走心。

诚如学者王洪岳在《元叙事和互文性》一文中所言:“互文性既具有互相验证性,又具有互相解构性,每一个文本本身都是一个未完成式创作,而某个作家的整体创作方能构成一个巨型作品。”《一路兵歌》正是借助了互文性这一特点获得文本的“巨型”生长,既从外在的文字语言上扩展成一部长达四万字的长篇散文,还让内在的意蕴得到几何级的倍增,从而有效拓展读者体验的心灵空间。譬如文中述写著名音乐家任光,首先采用小说技法,从描写八路军一次拉歌的场景切入:“‘王老五!来一个。’‘王老五呀!来一个呀哟嗨!’一个身穿深灰棉军装,绑腿,布袜,麻草鞋,平头,瘦高个子,古铜色脸的年轻人,他微微笑着从队伍里站起来,顺手从身边战士的腰里扯下一条毛巾,往头上一围,唱个喏:王老五呀,王老五,说你命苦真命苦,白白活了三十五……”然后再评写《王老五》这支朴实的兵歌,再写作者多年后在叶挺将军的一篇《囚书》中看到关于任光的祭文,才知道这位著名的音乐家是在一次战斗中被流弹击中,倒在了叶挺将军的身旁……这种写作手法,正是一种融小说描写和互文摘引的穿插叙述,无疑在互相解构与阐释中对主题起到一种推波助澜的渲染作用,成功避免了流水账似的平铺直叙,让文章峰回路转,动人心扉。

互文性叙述绝不是简单的摘抄和随意引用,更不是胡乱的东拼西凑,否则将极易堕入“掉书袋”的弊病,这在当下众多的长篇文化散文中已成通病。最重要的是要在合适的文本间隙里用合适的语词将引文完美镶入,如生命组织般融为一体,在一种自恰自适中焕发出新的生机和活力,更具内在开放性。毋庸置疑,《一路兵歌》的互文技巧,的确为新时代散文创作提供了一个好范本。

多元表达成功解构历史维度的单线结构

《一路兵歌》在文本结构上虽说是通过一实(“兵”的生活)一虚(军旅歌曲发展史)的两条线索或交织或平行展开的,但最终定型的文本呈现,却是一种多元化的表达。犹如一张巨大的语词之网,似乎每一段词句都神龙见首不见尾,但又互为关联,好似大地上的沟壑与皱褶,纵横交错,缠绕勾连,如一团活力暗涌,孕育着无限生机的生命之胚。

文本的多元表达也是近年来文学创作的一个新方向,其动因便是艺术家对时间惯常线性描述的反叛。在一部叙事文本里,艺术家最感头痛的,便是无法逃离线性时间维度的桎梏。追溯其哲学根源,自亚里士多德开始,人们便把时间展现为一条直线,在这条线上,每一个匆匆而过的时刻都会退到现在的后面,时间就如一支永远飞逝而去的箭镞,人们为此深感焦虑。而事实上时间是不分未来、现在和过去的,它只是无数个现在的堆积,是一个整体,只是人们被限定在这条直线时间轴上,自我将它割裂成未来、现在和过去而已。基于此,艺术家便苦苦尝试通过各种创作手法和叙事技巧,试图消解这条可恶的时间直线轴。其中最成功的经典范例,就是马尔克斯在他的《百年孤独》里开篇写下的那个著名开头:“多年以后,奥雷连诺上校站在行刑队面前,准会想起父亲带他去参观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他只用了一句话就将未来、过去、现在这三个时空融合在一起。说话的是现在,“多年以后”是未来,“遥远的下午”就是过去。而直接将时间作为自己笔下重要题材反复述写的当是博尔赫斯,他的多篇经典小说都将时间作为了极重要的述写对象。而作为散文创作,同样也会被时间的线性思维所深深束缚,譬如我们写游记,总是按时间先后顺序千篇一律地被事件牵着呆板地往前推进。这一点,《一路兵歌》的作者一定亦感同身受,深有体会,否则就绝不会写出这样一部多元叙事的大板块结构复杂的长篇散文。

文本的多元表达在不断瓦解着时间单线结构的同时,它还如一台思想的CT扫描仪,对笔下的叙述对象可进行多角度的剖面扫描,直切事物的每一层肌理纹路。又如一台心灵的3D摄像机,因摆脱了时间直线轴的限制,作者的笔触便可任意在事物的多维层面进行透射,如梦幻般进行立体的全息呈现。这也正是当下新散文创作致力追求的突破口与独特魅力所在。张锐锋、蒋蓝、祝勇、格致、周晓枫等一大批出手不凡的新散文作家都深谙其道。《一路兵歌》自然也明显深受影响,在文本多元表达这一技法上似乎亦有诸多创新之处。譬如在开篇的“幕间曲”开头第一段写父亲如何反对“冯兵”弹吉他的细节:“‘弹,我让你弹!’一团灰影踉跄着站到我面前,是父亲,他一团乱蓬蓬灰污污的头发,一双沾满泥污、青筋暴突的双手,挣命似的一把扯去挂在我脖子上的吉他。琤琮之音瞬间喑哑。”到文末《重唱》一节的结尾,作者这样写道:“‘弹,我让你弹!’父亲说。我抱紧这金色的吉他,轻轻歌唱……”这绝不只是一个简单的首尾呼应,作者真正的良苦用心其实就是试图消解时间的单线结构,让整个文本盛入这个时间的闭合之环。又如文中随处可见的将中国革命史与不同时期的红色兵歌歌词完美融合着叙述,时而直写歌词的绝美,时而写旋律的雄壮,时而又侧写革命时期音乐家如何用音符当子弹,用旋律当钢枪,为创作出优秀的好歌曲苦思冥想的艰难经历。在作者的生花妙笔下,似乎历史的每一个脚步,每一截片段,全都被铭刻在音乐中。反之,这些从历史的战火硝烟中诞生出来的兵歌,或许皆是“生命在枪炮声里谱成的交响……化成的乐章”,如名曲《黄河大合唱》,永远“滋润着士兵们的心田,传唱着英雄,谱写着不朽”,竟而获得了一种超越历史时空的永恒。

文本的多元表达还无形中颠覆了传统散文创作“形散神不散”的创作法则,《一路兵歌》的文本呈现似乎形也散,神也散,似乎它的特色就是它的散,和笔下那一曲又一曲的兵歌旋律一样声震寰宇,撼人心魂。有人说得好,小说是叙写命运,散文是描摹心灵,诗歌则是刻画灵魂。没错,谁见过心灵的形状?一定就是“形散神不散”吗?或许,无形之形方为大形,神驰九天才为至神!难怪作者也自云:“一切都是音乐,一切都是歌唱,而心灵的弹唱才是最美好的歌唱。”原来,作者是以笔为弦,在弹唱一曲心灵的绝响。

混沌造境成功铸就红色军魂的壮美意象

音乐艺术作为一种听觉的声音艺术,给人的印象永远是如梦如幻,混沌模糊的。《一路兵歌》的作者似乎就是尝试用各种文学创作手法与技巧,渴望将中国革命军旅音乐发展史里最动人的旋律凝固于字里行间,完美呈现给读者。用心品读,会不难发现,作者最终的创作成功,恰是得益他对中国混沌之美的悟得。

中国的混沌之美肇始于中国最早的散文巨匠庄子笔下。在《庄子·内篇·应帝王第七》,庄子叙“七窍出而浑沌死”故事,说的是“儵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在庄子笔下浑沌是一个巨神,无形无状无七窍,性善德厚,一旦凿开它的七窍便立刻死去。这当然是一个寓言故事。但这也似乎暗中表达了一个混沌之美的法则:即混沌之美就在于它的混混沌沌,不能有丝毫的人工雕琢,人为的机巧正是对美的毁灭与破坏。再细察《一路兵歌》的文本特点,作品无疑是巧妙吸收并融合了音乐艺术的特点,呈现出一幅“混沌无形胜有形”的形态。作者或许是在一种不自觉的自觉中怀了一颗本真之心而逐渐走近了这个混沌艺境,收获了一朵绝美的散文“奇葩”。

混沌艺境作为一种极高的美学境界,在《一路兵歌》中得到深刻体现,这既是文学和音乐“合谋”的成功,亦是作者在对传统的坚守中不断致力于创新的辛勤回报。《一路兵歌》就语言风格来看,的确是如作者本人所言,朴实如话,精练简洁。作者似乎一直保持着清醒的头脑,深知谋天下者,又何必在乎一城一池的得失。也难怪作者甚至写下一句诗语作为自己的座右铭:“一生追寻终有期,浩浩军歌无尽时。”

自然,《一路兵歌》的创作并不就是完美无缺,譬如文本中一些毫不遮掩的过度抒情,难免削弱了文字的力量,毕竟文学是一种讲究克制的艺术,零度的冷写作往往更胜于直抒胸臆的表白。又譬如文本中传统的描述手法和叙述技巧与作者所渴求的创作新手法两者间还存在些许疏离之痕,有待进一步打磨和融合。这些瑕不掩瑜的遗憾,其实也正印证了作者跋涉在创作道路上的无比艰难与辛劳。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作者苦苦追寻的是怎样一种至高无上的境界?沿着一路兵歌寻去,这个境界若隐若现,似在天边,又似在心间。或许,作者一定熟读过散文大家贾平凹的散文名篇《卧虎说》,文中的一段文字或许就令作者获得了某种启悟:“‘卧虎’,重精神,重情感,重整体,重气韵,具体而单一,抽象而丰富,正是我求之而苦不能的啊!”

卧虎虽是有形的笨拙石雕,其内蕴的美学思想却道尽了作者创作《一路兵歌》的良苦用心,而从有形的实体到文字凝结的无形的兵歌旋律,却不知又超越了多少重艺术新境界。或许,作者最大的渴望,便是用一串串永恒的军旅音符,将壮美无比的红色军魂刻塑成形,如一座无形无状的历史丰碑,永远屹立在人们的心头。

来源:红网

作者:魏佳敏

编辑:邓丽晶

本文为永州站原创文章,转载请附上原文出处链接和本声明。

本文链接:https://yz.rednet.cn/content/2020/08/18/8180444.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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