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愚溪之口有群鸥——汪藻永州打卡记

打卡时间:宋绍兴十四年(公元1144年)

打卡地点:零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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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藻著作《浮溪文粹》(资料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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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藻著作《浮溪集》(资料图片)。

从镇江到永州,无论是在马车上,还是在客船上,我感觉到是一路的忧愁,一路的回忆,一路的苦笑,还有一路的无奈。

人生哪堪回首,更何况在这寒冷季节。外面的气温越来越低,心里的情感时冷时热。

我努力摒弃心中的杂念,想欣赏一下沿途的冬景。无奈前尘往事,如大海波涛,涌上心头……

还记得儿时出生在晋江,那时候父亲是晋江县丞,跟随父亲宦游南北,耳濡目染,得《春秋》《左氏》《汉书》等诸多读物,居然爱不释手。

还记得少年时代,自己在郡斋的庐亭中避开他人悄悄写文章,被同学们强夺去看,发现自己拟草制词,众人大笑。没想到后来自己果然当上中书舍人,专门为皇帝起草诏书。

还记得及冠之年,始游太学,期间,获得太学官员的高度评价。特别令人艳羡的是:自己与早入太学的胡伸齐名,被冠以“江左二宝”或“江南二宝”。

还记得自己入仕后,曾在江南西路提举学事司任职。期间,向黄庭坚的外甥徐俯学习诗法,与向子諲、张元干、苏坚、吕本中等结社唱和,其乐融融。

还记得不惑之年进京,为《九域图志》所编修官、秘书省校书郎、秘书省著作佐郎、符宝郎。

还记得当年康王(宋高宗)即位,自己先后为中书舍人、兼检讨官、兼直学院士、给事中、兵部侍郎、翰林学士、兼侍讲,一方面扈从宋高宗四处逃亡,一方面又要针对这个不稳定朝廷建言献策,激励民众,团结一心。

还记得自绍兴元年(1131年)九月开始,自己先后知湖州、知抚州、知徽州。后,又知泉州、知宣州、知镇江府。而且,就在徽州期间,自己因写了一首词《点绛唇》而惹祸:

永夜厌厌,画帘低月山衔斗。起来搔首,梅影横窗瘦。好个霜天,闲却传杯手。君知否?晓鸦啼后,归梦浓如酒。

当时有人曾问:“归梦浓如酒,何以在晓鸦啼后?”自己答:“无奈这一队畜生何?”

事实就是这样,我实在拿秦桧那群畜生没有办法呀!

我是谁?后人称我是活跃在北宋末、南宋初的著名文学家汪藻!其实,我只是做过一段时间皇帝的秘书,也在一些地方做过公仆,为老百姓服务而已。

此刻,我回想起自己的几十年经历,心里五味俱全,甚至忍不住自言自语:贬就继续贬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无论我汪彦章被贬谪到哪里,依然是大宋的臣子,至少依然是大宋的子民,依然在为自己的国家命运担忧。

啊,永州,或者叫你的原名——零陵,我来了!追随宋绍兴十四年(公元1144年)早春的脚步,我来了!

自从去年(绍兴十三年,1143年)十二月,自己被右司谏詹大方诬告,说我早些年经常出入前宰相蔡京的门庭,与前太傅、少宰王黼关系密切,他们被流放、处死十余年后,自己居住到他们原宅附近,派人打听各种消息,图谋不轨,结果被剥夺官职,遣居永州。

其实,这是一个天大的冤枉啊!

我汪彦章当年跟他们交往,纯粹是出于工作的交织,哪里有什么拉帮结派图谋不轨呢?更何况我还是一个受害者,王黼虽然是我的太学同学兼室友,自从我有一次揭穿他之后,从此关系不好,他通过钻营当上宰相之后,就一直在排挤我打击我,自己被迫离开朝廷,在外面逗留了整整八年!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尽管我已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他们对我政治上的打击不言而喻,殊不知精神上的打击更为痛苦,以致“既得罪屏居,则又欲捐书、焚砚不复为文”。 但我坚信,一个人的清白,不是几个小人凭几句谎言就可以玷污的,历史必将还人以公道。

好你一个熊彦诗叔雅太守啊,让我对你说些什么才好呢?想当初你跟我同朝为官,没想到今日邂逅在潇湘交汇处的永州。

哦,熊太守,你来这里一年多了,对永州的感觉如何?这里可是一个令人神往的蛮荒之地啊,想当年柳河东谪居在此长达十个年头,他一生中的大多数诗文写于此地,特别是“永州八记”,如同一幅幅画图,令人神往与陶醉。

时间如流水,转瞬即逝。秋,就这样来了。

六十六岁的人是不是真的很老了?不然,你熊太守为什么这么客气,在重阳节来临之际,邀请我这个糟老头子一起追觅柳河东的脚步,游览他笔下的袁家渴和钴鉧潭?感恩啊!感谢啊!还是用诗歌来表达吧:

秋风入潇湘,千嶂依天外。使君挽衰翁,行乐秋色界。

放船下空阔,舒笑兔箫会。永怀愚溪人,千载有遗爱。

延缘访遗迹,佳处时击汰。飞沉各献状,领略在我辈。

匆匆莫能数,颇似慰无赖。盂行未云半,落日已相对。

归来有酒所,方省欠诗债。朱翰幸停珍,嘉汝山水最。

金茎峙霄汉,行矣分流淦。何妨共流转,今古同一概。

非君茵中人,孰使此中大。伊余漂泊者,他日名亦在。

一闻钦乃声,蓬苹忘漱隘。

——《藻蒙叔雅祠部重九日惠花、惠酒、惠诗,继为袁家渴、钴鉧潭之游,因循不能答,再承佳句见寄,今用来韵率课一篇,参陪杖履之胜,幸一笑而去之,以覆酱瓶而作纸绞也》。

河东先生,这就是三百多年前你改冉溪为愚溪的那条溪水吗?这溪水还像三百多年前那样清澈吗?这水底的石头还像三百多年前那样硬朗吗?

先生啊,你可知道,自从来到永州之后,我对人生就有了一种崭新的认识。虽然我的德行、思想和才华远不及你,但我也有一种跟你大致相似的心情。

想当年先生在贬为永州司马,在零陵者待了整整十年。时至今日,谈论先生的人必然要谈到零陵,而谈到零陵的人也必然谈到先生。

人们都说零陵去长安有四千余里,这是一个极其贫穷简陋的地方,没想到先生能在这里辱居下来,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啊!更让人悦服的是先生用智慧的眼光,发现了零陵山水之美,并凭借文笔让零陵闻名天下。

对了,我曾多次到过城内的龙兴寺和法华寺,听说当年先生初来永州,住在龙兴寺西廊之下。因到法华寺玩耍,坐在法华西亭而发现了这边的西山,命仆夫过潇湘,剪薙榛芜,搜奇选胜,自放于山水间。

我是今年来零陵的,距先生三百余年了。按图索骥,追觅先生遗迹,发现愚溪、钴鉧潭、南涧、朝阳岩等几个地方还在,遗憾的是龙兴寺里却没有先生故居,本地人告诉我说,愚堂和愚亭,早已湮芜,难以辨认。而你留下的八愚诗刻,我也没有找到啊!至于那遥远的黄溪,听说被洞獠侵耕,他们设立关卡,外人无法进入。

对了,还要跟先生报告一件事:本地人指着高山寺告诉我说,那就是法华寺旧址,而昔日你居住的龙兴寺,已经改名太平寺,去到那里往西看,依然可以看见大江。

想起汉唐以来,诗文中的猥薾之气依然弥漫,只有到了元和年间,才返于正道。而这一切,不都是你跟韩昌黎先生的功劳吗?所以,在整个大唐三百年间,世人所推崇的人,只有你跟韩昌黎先生两人而已!

如今漫步在零陵,感觉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泉一石,凡是经过先生品题的,莫不为后世所慕,想见其风流。而先生之诗文,凡瑰奇绝特的,都是写于零陵。

我刚才沿着愚溪探寻,发现零陵人祭祀先生于愚溪旁边的祠堂,想一想历代郡守不知换了多少,而对先生的祭祀却不敢废弃。

为了表示我对你的敬意,我把先生之集、刘梦得之诗可见者,写出来置于祠中,附在《零陵图志》后面,供后人来考证。

最后啰唆一句,我想把刚才对你说的话整理成文,名字就叫《柳先生祠堂记》。

亲爱的鸥鸟啊,你们是不是觉得我这个糟老头子有些迂腐?或者说有些可笑而又可爱呢?

你们一定发现我在效仿河东先生了!

你们会不会笑我,这是东施效颦呢?

我却不管这些,只想按照自己的意愿来表达对河东先生的敬意。我心里有好多好多话要对他诉说,如果你们愿意听,我也可以告诉你们。

有人说这条愚溪就是通往柳河东心灵的阶梯,或者说是通向他心灵世界的大门,那么,我结庐在这愚溪口,就好像他的看门人,好比他的童仆。

时间过得好快,我汪彦章来这里转眼就是四个年头了。我的经历跟当年的柳子是多么的相似啊!开始来的那一年,因水土不服而经常生病,很少人与我交往;第二年就渐渐适应了,第三年甚至爱上了这里。而今,到了第四个年头,这里的人也就接受了我,把我当作本地人看待了,而我在这愚溪之口筑了一个亭子,因为你们呼朋引友,绕飞在此,与我为伴。而我经常喂你们,逗你们玩耍,彼此快乐,真是惬意啊!

刚才有个过路的人见我在这亭子里逗你们玩耍,就问我玩鸥的经验。我说:这个很简单啊,就是心心相印,物我同存,精神专注,思想集中,便可达到忘我、忘物、忘情的境界(“以心驯鸥,物我同心,忘其常情”)。

其实,我想强调的两句话是:“近者聚而尤之,远者趋而和之。”“一斥而置之三千里之外,此正群鸥舞而不下之时也。”因为这就是我的人生写照。

一些人不知道天地之大,是因为他所处的环境很狭隘。如果不蒙蔽自己的心眼,就像你们跟我一样,即便身处这偏僻之地,同样可以乐在其中!你们看,我现在不也是也有点“视人如物,休休焉不知忧乐之所在”了?

今天这些交流很有意思,我该把它记录下来,叫作《永州玩鸥亭记》吧。

其实,记录下来也没有多大作用。因为河东先生的文章可以流传千古,我的这些记录可能像你们鸥鸟的翅膀一样,在天空划过之后留不下什么痕迹。

但我清楚:生命和自由,比黄金更珍贵!这就是你们留给我的启迪。

唯有经历,才能体悟。

在我看来,永州或者说零陵,这个地方的人们还是很可爱的。就算你是外来人,只要你融入其中,就可以感觉到他们的真诚和友善。

同样,对于昔日的故友,就算你因种种原因离他再远,心的距离永远是邻近的。

周彦和朱新仲就算这样的朋友,他们一个是我在永州结交的新朋友,一个是跟我和曾几都有交往的老朋友。

绍兴十八年(1148年)。自己七十岁生日时,收到了老朋友朱新仲从韶州寄来的灵寿杖,还有贺寿诗。这位兄弟真够意思,俗话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义重”,作为朋友,我还得以诗答谢,那就步其原韵吧:

苔渍岚侵几百秋,诗仙寄我海南州。

携来应自滇池国,得处还因博望侯。

吹烛会寻延阁老,挂钱肯学饮家流。

杖兮莫便为龙去,扶取衰翁老故丘。

——《朱新仲自韶州寄灵寿杖并诗次韵答之》

你们看出来了吗?我这首诗虽为七律,却并未被音律和对仗所束缚,只想表达一种流畅的气势。没办法啊,人长期处于蛮荒之境,不能被环境所击倒而一靡不振,相应该要保持一种乐观和豁达,这也是我屏居永州几年之后,诗风发生变化的原因之一。

“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是谁说的?

在我看来,只要有心,处处皆可大隐;倘若无心,就连小隐也难以遂愿。

周彦这个朋友很不错,爱好喝茶,平时享受一种简朴而高雅的生活。我经常去他那里喝茶,发现他的茶室命名很有趣,叫“约壶斋”。 “俗人多泛酒,谁解助茶香。”这样的饮茶空间,多文雅啊!

我每次去周彦那里喝茶,都感觉自己从他的身上似乎看见了陶渊明和王维的影子,而忍不住为他写了一首《题周彦约壶斋》:

化人谒帝游清都,俯视宫室如积苏。

那知神仙隐朝市,云窗雾阁在一壶。

古来志士守环堵,宅弥万里乾坤俱。

君今官冷百僚底,世人未识文于菟。

故营容膝尺度足,卷藏风月吞江湖。

客卿笔墨共游戏,维摩床坐同跏趺。

钩帘终日屏尘事,卧听秋雨鸣菰蒲。

伊余想像未得往,一读妙语清而腴。

遥知坐稳肉生髀,满壁但挂归来图。

功名富贵会相迫,恐此骨相山林无。

平泉绿野看他日,莫忘筑室愚溪愚。

年纪大了,身体越来越差,各种毛病不断,特别是因风寒湿侵袭而引起的肢节疼痛或麻木的病症,折磨得我十分难受。

曾打报告给朝廷,请求辞官退休(致仕),无奈报告被奸相秦桧截住,回复说不准。

难道冥冥中注定,我的人生大戏就要谢幕于永州?

最近两三年,太师韩世忠韩良臣走了,原兵部尚书程瑀程伯寓走了,前抚州太守转任永州太守的张滉张昭远走了,接下来,或许轮到自己去另一个世界寻找他们了。从绍兴十四年到二十四年,转眼之间,我跟柳河东先生一样,在这里待了十一个年头了。

走就走吧,但请允许我该留下一份《遗表》,以便皇上了解我临终前的心情:

死生犹夜旦之常,理之必至。犬马受盖帷之赐,恩则长辞。假纩息之须臾,贡刍言于咫尺。(中谢)伏念臣起家一介,委质五朝。道君擢贰机衡,去国坐逾于一纪。渊圣收还廊庙,冒恩仅及于半年。由经世之才疎,故在廷之日鲜。昨属裔夷之谋夏,适当公辅之无暇。误辱延登,俾登康济,运筹决胜,安知先物之机。覆餗兴灾,果致妨贤之咎。会真人之起鄗,陪多士之兴周,才望清光,即膺烦使。冀桑榆之晚景,输尘露之微劳,而臣力与愿违,衰将疾至,不图交印之始。已困负薪之忧,今则脉遽涩沉,气将澌尽,莫扈征辽之役,徒怀城郢之忠。伏望皇帝陛下,绍旧监新,宅中图大,克勤克俭,用祖宗可久之规,作福作威,合中外至公之论,简搜卒乘,褒礼忠良,上以迎二圣之还,下以正四夷之守,臣报恩已矣。恋阙澘然,走仲达于渭滨,虽非所及,亢杜回于辅氏,犹或可为。

永州是美丽的,也是可爱的,是我生命中的最后一站。这里的山,这里的水已经融入了我的生命、我的灵魂。按道理,我可以长眠于此,但是,我的先配淑人赵氏、今配淑人庄氏均走在我的前面,且葬于常州宜兴县阳蔡后坞,所以恳请大家把我跟她们葬在一起吧。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这个愿望,相信大家可以理解和成全。

对了,听说我走后的第二年十月,秦桧也一命呜呼了,朝廷追复我为显谟阁学士。这让我感恩。

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后人朱軧所写的那首同情我的诗《题汪浮溪先生墓》:

名高从昔毁相随,未免群儿着力挤。一日狼心萌偃月,十年豹雾隐愚溪。

不逢华旦开昌运,终抱沈埋返故栖。已矣九原宁可作,萧萧古木乱蝉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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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藻塑像。

来源:永州日报

作者:洋中鱼

编辑:陈小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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