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卡时间:宋元符元年(1098年)四月
打卡地点:浯溪
秦观画像。
《秦少游年谱长编》。
《秦少游年谱长编》。
《读中兴碑》拓片。张耒诗 秦观 书
一
他姓秦名观,字少游,一字太虚,扬州高邮人,皇祐元年(1049年)十二月出生,是北宋时期著名的才子之一。
随便例举一些他的诗词句子,相信人们都很熟悉:“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鹊桥仙·纤云弄巧》)”“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断人肠。(《虞美人·碧桃天上栽和露》)”“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踏莎行·雾失楼台》)”“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春日》)”“西窗下,风摇翠竹,疑是故人来。(《满庭芳·碧水惊秋》)”“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浣溪沙》)”
就算这样一个天才般的诗人,我检索历代文献,发现对他的记载居然不是很多,包括堂堂的《宋史》,也只是在卷四百四十四之列传第二百三中对他作了简短的介绍,文字及标点仅三百八十一个字!
但是,民间关于秦观的传说倒不少,最著名的故事当属“苏小妹三难新郎”:
话说秦观与苏轼的妹妹喜结连理,新婚之夜,新娘苏小妹出了三道题目来考新郎,前两道题是诗句,被秦观顺利过关。第三道题却是对联,苏小妹出的上联是“闭门推出窗前月”,秦观初看时觉道容易,仔细思来,这对出得尽巧。若对得平常了,不见本事。左思右想,不得其对。听得谯楼三鼓将阑,构思不就,愈加慌迫。却说苏轼尚未入睡,且来打听妹夫消息。望见秦观在庭中团团而步,口里只管吟哦“闭门推出窗前月”七个字,右手做推窗之势。庭中有花缸一只,满满的贮着一缸清水,少游步了一回,偶然倚缸看水。苏轼望见,触动了他灵机,就远远站着咳嗽一声,捡起一块小砖片,投向缸中。那水为砖片所激,跃起几点,扑在秦观脸上。水中天光月影,纷纷淆乱。秦观当下晓悟,遂援笔写下“投石冲开水底天”。
其实,这是后来文人杜撰的。历史上,苏东坡并没有这样一个才貌双全的妹妹。
令人欣慰的是,这并不影响秦少游跟苏东坡的关系。
秦观元丰八年(1085年)考中进士,初为定海主簿、蔡州教授。元祐二年(1087年),秦观遇到生命中的第一个贵人——苏轼,被苏轼引荐为太学博士,后迁秘书省正字,兼国史院编修官。元祐五年(1090年),秦观遇到了生命中的第二个贵人——前宰相范纯仁,并得到其引荐。元祐七年(1092年),苏轼自扬州召还,进端明殿学士、翰林侍读学士、礼部尚书。秦观迁国史院编修,与黄庭坚、晁补之、张耒同时供职史馆,人称“苏门四学士”。
二
在“苏门四学士”中,苏轼似乎格外偏爱秦观,元祐七年(1092年)他在《辨贾易弹奏待罪札子》中曾坦言:“秦观自少年从臣学文,词采绚发,议论锋起,臣实爱重其人,与之密熟。”这种评价是其他三学士没有的,足见他对秦观的厚爱。
但是,才华横溢的秦观因受老师的影响,仕途很不顺利。
这个屡试未中、到第三次才进士及第的青年才俊,本来是有很大政治抱负的,但刚刚步入仕途,便卷入了新旧党争的漩涡之中。
元祐五年(1090年),右谏议大夫朱光庭弹劾秦观,称秦观“素号薄徒,恶行非一”。元祐六年,赵君锡上疏称秦观“挟轼之威势,逼臣言事,欲离间风宪臣僚,皆云奸恶”。
赵君锡的话很直白:秦观狐假虎威,挑拨离间,是奸臣!
原来,大名鼎鼎的苏轼在官场上书生意气十足,是个直言无忌的人,因此经常被人诬陷,好有高太皇太后的庇护下,他才屡屡化险为夷。苏轼深受太后赏识,而他的弟弟苏辙也被提拔为尚书右丞(副宰相),兄弟二人自然成为众人的眼中钉了。
绍圣元年(1094年),旧党的最大靠山、执掌大宋朝政近十年的女强人太皇太后高氏崩逝,哲宗亲政后,启用新党人士章惇、蔡京为宰相,“新党”执政后,“旧党”多人遭罢黜。除了苏辙、范纯仁、吕大防等要员,身为帝师的苏轼、程颐等人也难逃被罢黜流放的厄运。
苏轼被贬,其门生自然受到牵连:黄庭坚、晁补之、张耒相继迁移。而秦观被列为元祐党籍之首,永不收叙,从处州酒监税移至郴州、横州编管,不断南迁。
诏令是二月下的。杨仲良《皇宋续资治通鉴纪事本末》卷一○二“逐元祐党人”条:绍圣四年二月庚辰,“郴州编管秦观,移送横州编管。其吴安诗、秦观所在州,差得力职员,押送前去,经过州、军交割,仍仰所差人常切照管,不得别致疏虞。”
按常理,接到诏令后的贬官一般会马上启程,并在一定时间内赶到任所。但奇迹偏偏就发生在秦观身上了,他虽然马上动身了,但是到第二年才到横州。
由于《宋史》记载仅三百余字,秦观一生的活动轨迹就成了大众最关注的话题。徐培均先生根据秦观作品集和《资治通鉴》《续资治通鉴》《独醒杂志》等文献,并参考前人所编年谱而编写的《秦少游年谱长编》一书,说秦观当年春末从郴州出发,先到衡州(今衡阳),在衡州滞留了一年,衡州知州孔毅甫与苏轼及其门生均有交往,他特别喜欢秦观的诗词,所以挽留了他一阵子。宋代曾敏行《独醒杂志》卷五载曰:“少游谪古藤,意忽忽不乐。过衡阳,孔毅甫为守,与之厚,延留,待遇有加。一日,饮于郡斋,少游作《千秋岁》词。”
在衡州滞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情:张耒改监黄州酒税,晁补之居母丧,宋哲宗改了年号。
第二年暨元符元年(1098年)四月,秦观从衡州出发,沿湘江溯流而上赶赴横州,途经祁阳浯溪,正式打卡永州。
三
浯溪是一条北汇于湘江的小溪,此处的石山和森林颇为秀美。跟大自然中许多山水一样,这里原本无名,因中唐诗人元结于广德元年(763年)、永泰二年(766年)两次出任道州刺史,屡经此地,感景物幽胜,名之为“浯溪”,并撰《浯溪铭》。
大历三年(768年)四月,元结被授容州刺史、容管经略使,治梧州。他赴任仅一年,因为母亲去世,便辞职守丧,把全家迁到祁阳浯溪。
大历六年(771年),元结继续守母丧隐居浯溪,好友颜真卿从江西抚州刺史卸任北归,特意绕道来看他。元、颜两人都是平定“安史之乱”的中兴功臣,又是志同道合的好朋友,分别多年,此刻相见,彼此十分高兴。元结看见江边石壁,忽然萌生一个念头,就请颜真卿书将自己十年前的旧作《大唐中兴颂》书写出来,请人刻于崖壁之上。这方石刻因元结的文、颜真卿的字、浯溪摩崖之石都很绝妙,世称“摩崖三绝”。它制造出一个巨大的文化磁场,把后来的历代书家和文人吸引来此。
作为苏轼的得意弟子,秦观对于元、颜事迹了然于胸。现在途经浯溪,肯定要逗留几天,好好品读一下先贤石刻,接受一下儒家文化的熏陶。
彼时,浯溪碑林初现雏形,已有唐刻和宋刻各三十余方,特别是那些十分显眼的大尺幅、大字石刻,各位吸引游人的目光。
在所有的石刻中,最显眼最具价值的自然是元、颜合作的《大唐中兴颂》,秦观首先是奔向它的。之后,又仔细欣赏了元结的《浯溪铭》《峿台铭》《痦庼铭》,贞元年间皇甫湜的《浯溪诗》,太和四年李谅的《浯溪湘中纪行》等唐刻,还欣赏了本朝景祐五年陈统的《浯溪诗》、皇祐五年狄青的《浯溪题名》、嘉祐二年卢察的《题浯溪诗》《浯溪再题诗》等宋刻。其中,熙宁年间柳应辰长一丈三尺,宽七尺,深五寸的巨幅“夬”字和《浯溪押字题记》,让他惊叹不已。
然后,接下来的两天,秦观反复品读的还是《大唐中兴颂》碑。这方浯溪碑林的开山之作,带给了秦观诸多联想,他十分钦佩元结的建树,想到自己眼下的处境,心生感慨,挥毫写下一首《漫郎吟》:
元公机鉴天所高,中兴诸彦非其曹。
自呼漫郎示真率,日与聱叟为嬉遨。
是时胡星殒未久,关辅扰扰犹弓刀。
百里不闻易五羖,三士空传杀二桃。
心知不得载行事,俛首刻意追风骚。
字皆华星章对月,漏泄元气烦挥毫。
猗玗春深茂花竹,九疑日暮吟哀猱。
红颜白骨会清醥,一官于我真鸿毛。
乃知达人妙如水,浊清显晦惟所遭。
无时有禄亦可隐,何必龛岩远遁逃。
不难看出,秦观在这首诗里对元结一生的行迹进行了概括与总结,赞赏元结的真率与“机鉴”。然后,语气一转,就对自己屡遭贬谪之事发出了无奈的感叹:“一官于我真鸿毛”,“浊清显晦惟所遭”。结尾两句,几乎是绝望的表达,说自己已经厌倦了官场生活,不如早点隐退。
秦观赋诗浯溪,乃祁阳之幸,永州之幸。遗憾的是,他这首诗当时没有刻石。
四
秦观在浯溪没有把自己的诗作刻石,但并不等于他没有刻石行为。
关于秦观在浯溪还有一个传说,宋曾敏行《独醒杂志》中也有一段非常生动的记载:
(少游)次永州,因纵步入市中,见一士人家,门户稍修洁,遂直造焉。谓其主人曰:“我秦少游也,子以纸笔借我,当写诗以赠。”主人仓促未能具。时廊庑间有一木机莹然,少游即笔书于其上。
这段文字如同当代的剧本:秦观(少游)来到祁阳街市,看见一大户人家,门庭稍为整洁,于是登门造访,而他留给主人的印象是心情甚为急迫,直接道明身份并向主人索要纸和笔,最后没等主人将纸张准备好,就一挥而就将一首诗歌写于木机之上:
玉环妖血无人扫,渔阳马厌长安草。
潼关战骨高于山,万里君王蜀中老。
金戈铁马从西来,郭公凛凛英雄才。
举旗为风偃为雨,洒扫九庙无氛埃。
元功高名谁与纪,风雅不继骚人死。
水部胸中星斗文,太师笔下龙蛇字。
天遣二子传将来,高山十丈磨苍崖。
谁持此碑入我室,使我一见昏眸开。
百年兴废生叹慨,当时数子今安在?
君不见荒凉浯水弃不收,时有游人打碑卖。
此诗为宋诗名篇,石刻尚存,只是有些漫漶,个别字需要费力辨认。
关于它的作者,争议也很大。一说是张耒的,一说是秦观的。正因为有这样的争议,也使得它的价值陡然倍增。
一说为张耒作于衡山,秦观为之书刻。嘉庆《湖南通志》:“浯溪诗当是文潜监南岳庙时游题,盖在宣和时。”
本人对此深表质疑。因为秦观在元符三年(1100年)就已去世,焉能在宣和年间(1119年~1125年)书写?
同样是说“张耒作,秦观书”,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所言就显得可信多了:“余顷岁往来湘中,屡游浯溪,徘徊磨崖碑下,读诸贤留题,惟鲁直、文潜二诗,杰句伟论,殆为絶唱,后来难复措词矣。”
胡仔还通过自己的实地考察来予以证实:“余游浯溪,观磨崖碑之侧,有此诗刻石。前云‘读中兴颂,张耒文潜’,后云‘秦观少游书’。当以刻石为正。”
但胡仔在《苕溪渔隐丛话》中引《复斋漫录》时也说了一通自相矛盾的话:“韩子苍言,张文潜集中载中兴颂诗,疑秦少游作。不惟浯溪有少游字刻,兼详味诗意,亦似少游语也。”让人感到有些云里雾里。
不过,张耒《张右史文集》卷八中收入了该诗,题为《读中兴颂碑》。所以,今人大多从“张耒作,秦观书”一说。
即便如此,也堪称秦观于永州有功。
从拓片来看,此碑书法为行楷,共十一行,结体、布局均中规中矩,气韵流畅。
至于此碑的书法价值,可以用张、秦之师苏轼的话来评价:“少游得吾工,文潜得吾易,世谓工可致,易不可致,故以君为难”,“无咎雄健峻拔,笔力欲挽千均;文潜容衍精深,独若不得已于书者,二公各以所长名家”。
来源:永州日报
作者:洋中鱼
编辑:陈小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