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一个晚上,画家谢尔盖·波波夫乘电气列车去首都交付一幅将要展出的元帅画像。后来,他碰上了另一名画家伊戈尔·梅捷林。战争结束后,他们在一块儿上大学,相处十分亲密,因为他们在带着孩子气的时候就上了前线,直到退伍还相当年轻。他们虽然经常见面,但是,这回能在莫斯科相遇,意义非同一般,谢尔盖望着伊戈尔那削瘦的脸庞轻轻问道:“你还记得我那幅毕业作品吗?”
“当然记得,”伊戈尔回答说,“那是想忘也忘不了的。每年总有一家杂志要转载这幅作品。还有,《谁在敲门》那幅画我同样是不能忘怀的。”
很久以前,早在上大二的时候,他就选定了这个画题,想象中的那幅画上有两个人物:一个少女和一名士兵。士兵的初胚他果断地决定按科利亚·叶尔马奇科夫(一个在战争结束时牺牲的战士)的形象来描绘,他要让这位英雄在他的画布上栩栩如生。至于那个女人,他很想把这个人物画得更加自然一些,所以,必须从模特儿写生开始。学院里那些女模特儿显然没有什么中意的,自己班上和其它年级以及同住在一个院落里邻居家的女孩子,也没有一个合适的。这件事使他伤透了脑筋。
幸运之星终于降临。元月份的一个星期天,他乘车外出作客,下车时在站台上不经意地发现了她。第一眼望去,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身穿灰鼠皮袄,两只手也藏在灰鼠皮的套筒里,头上披着一条又轻又软的白色头巾,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皮底毡靴。谢尔盖凝神地看着她,那张开始让他觉得平凡无奇的脸蛋以一种赏心悦目的魅力吸引了他。她居然跟他在同一个站下车,这简直是他的造化。后来,她在围墙边停下来读一张广告。谢尔盖抓住这个短暂的时机,以果断的勇气向她讲明他的意思。她那双灰色的大眼睛开始流露出冷峻的神色。他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她以为要她当个脱得一丝不挂的模特儿,于是,他再次把自己的意思说明白,并且要她尽管放心。
她最初有些犹豫不决,稍加思索之后,十分干脆地说:“就这样吧,我亲自给你打电话好了。”
她真的来了,是头天晚上按照谢尔盖提供的号码打电话给他的。当他打开房门迎接他的时候,两位邻居老大娘竟然把眼睛睁得圆圆地看着,甚至以为他们俩是一对恋人。他在家里帮她脱去外衣,发觉她的短皮袄虽然外面是冷冰冰的,里面却是暖烘烘的。
他站在窗户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使劲地眯着双眼,开始用木炭和铅笔对着她描绘起来,不时要她改变头部的位置,左边瞧瞧,右边看看。接下来他动手用油画颜料画她的头部,最后把刷子放在一旁,用花花绿绿的抹布把手揩干净。
第二天她又来了,他还是动作敏捷地对着她写生,看着她的脸蛋,对这幅画将会获得成功越来越充满信心。他一生中还是第一次有这种强烈的感觉。
“我怎么找你呢?”分手的时候他轻轻问她,“这幅画完成以后,我还想让您看看呀!”
“还是我自己打电话给您吧!”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打开房门,迈着快步,走上过道。突然,他产生一种难得的灵感,抓起那块画有她头部的硬纸板,端着带调色盘的画稿夹,跟在她后面跑了出来。
“请您再等一会,”他说,“在院子里这种光线下试试看。”
他坐在靠背椅上,放好硬纸板,他的身后已经聚集了一群孩子和他们的保姆。然而,她却微笑着站在冰天雪地的院子中间,说道:“没关系,我笑一笑可以吗?”
“可以,可以,”他一边回答,一边继续画着,“这样更好……”
画面是一个阴晦的冬天,背景让人猜出是一条乡村街道。画的前景是一位肩挑满满两桶水的青年妇女,但观众肉眼看见的只有一个水桶。一个士兵向她讨水喝,这会儿正在用两只手扶着桶饮水。这个悬空的水桶让人感觉到在颤悠悠地摆动。士兵并没有看着她,似乎没有觉察到她的存在,只是望着远处的雪景。可是她呢?则在耐心而又安详地看着他。尽管画面不见任何村庄,也不见除她以外的任何士兵,却使人马上意识到这是在打仗,部队在行进,而且前面还有一条要花很长很长时间才能走完的漫长道路。
他将自己的作品取名为《满满一担水》。这幅画触动了许多人的心。市里举行美术院校毕业生作品展览,不少人夸奖了他的那幅画,伊戈尔还告诉谢尔盖,说他的模特儿来看了展览,在他的画前足足站了四十分钟。
就这样,他再也没有见到她。说实话,最初作画的那一瞬间,他设计的画面跟她在一起的不是科利亚·叶尔马奇科夫,而是他自己,后来觉得不好意思这样做,才换上了科利亚。不过,这种宿愿终于使他诞生了第二幅作品《谁在敲门》。
两年之后他才推出这幅作品。在那个时期,这幅画尽管很有创意,但某些人却认为过于大胆,不合“规矩”。
在一个很小很小的房间里,几乎在一片黑暗之中,一位少女正跪着欠起身来,——当然,这位少女不是她,但模样很像她——裸露的双肩上披着一件中尉制服,胸前若隐若现地闪烁着几枚奖章。这位少女的目光中既有惊恐,又有自信,还有几分幸福。“谁在敲门”呢?这个“他”在画面上没有出现,只看得见一件白衬衫,画的一角有一支烟卷。
这幅画最初遭到了极少数人的非议,可是画面上毕竟有着如此之多美好的纯真,而且颜色调得那么和谐,使得那些人终于退让。这幅画后来被一家战后正在恢复的大陈列馆买去了,馆长不久前还是一位前线战士,他对这幅画的痴迷,简直到了趋之若鹜、求之若狂的地步。
两位在莫斯科邂逅的画家好朋友在车站分手了。谢尔盖回到家中,每当他回忆起自己获得成功的两幅画的时候,就情不自禁地想到那位模特儿。在他的青年时期,她曾经短暂地一闪而过,而现在又是那么持久地留在他的生活之中。正因为如此,一旦某个女性问起他是自己来还是打电话来的时候,他宁愿相信这就是她,但过后,又违心地断定她已经死去,好象只有这样,他的心灵才能或多或少地得到某种安慰……
来源:红网永州站
作者:克·万申金
编辑:刘林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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