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合影。

　　在我小时候的印象中，由于生活的负担过重加之性格使然，稍许有些口吃的父亲终日都是沉默寡言，很少有笑容写在眉宇之间。但是，他对子女的爱是无需用言语来表达的，似乎是一种无法抗拒的本能，尤其是我经历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病痛折磨和求诊的过程之后，这种感受才更加明确而坚定。

　　大约是5岁左右，村里来了放影队，放影《地道战》，这可是一年当中十分难得的精神大餐。两个哥哥早早吃了饭就先走了，他们不带我去，嫌麻烦。于是我以不吃晚饭相要挟，虽然不哭不闹，但母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拿眼睛瞪着父亲，父亲草草地扒了几口饭，不声不响地抓住我的两只手往背上一甩，往放映场地赶去。等我们赶到，影片已经放了几分钟，只得站在人群最后，由于后面的人都站在木堆上或自带的凳子上，就是站在后面也几乎看不见银幕。父亲把我架在他的脖子上，一直到影片结束。我因为依托父亲的高度，看得津津有味，忘乎所以，电影快散场时，情不自禁，一泡热尿把父亲的上身撒了个透湿。

　　1970年，也就是我8岁那年的春季里，早上起床后突然之间肚子痛了起来，父亲母亲都忙于生计，对自己包括对子女一般的小痛小痒都不放在心上，他们只是嘱付我，不想吃饭就喝点水，不想去读书就躺在床上睡觉，然后都随生产队长的一声哨音到地里挣工分去了。

　　我一个人躺在床上，肚子的痛感由轻到重，由缓到急，由一阵隔一阵到一阵接着一阵，没有一丝一毫停歇的迹象。痛得我从床上滚到地下，又强撑着爬到床上。尤其是到了当日夜里，我几乎痛得死去活来，没了人形。这时候，父母亲才有些急了，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两粒止痛片，只可惜吃了药后缓解了几分钟，接着又痛得鬼哭狼嚎。

　　第二天，还未天亮，父亲二话未说，顶着逐渐暗淡下去的星星，背上我直奔离家10多里山路的阳河乡卫生院。

　　那时正值雨季，连续几天的春雨落得河水陡涨，原来架在贤水河上的木桥被洪水冲走了中间一段，要想过去，唯一的办法是涉水过河。好在这时，我的痛感稍许轻了些，爬在父亲的背上有些昏昏欲睡。在河滩边，父亲蹲下来，让我骑到了他的脖子上去。父亲一字一句地说：“双手抱住我的头。不要松开！”

　　父亲沿着桥墩的方向试探着一步一步地移动着步子。我明显地感受到了父亲绷紧的肌肉和紧张的神形，感受到了父亲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声，他生怕有丁点闪失将我摔倒在湍急的河水中。真是越急越出乱子，突然从河水中漂来一团杂草和荆棘，父亲想避开一下，但身子一侧，差点摔倒，可就在一刹那之间，父亲双手抓住我的双脚往上一举，把我放在了还没被河冲走的木桥上。父亲要不是匆忙之中抓住桥墩，险些一个踉跄跌进河里……

　　就在父亲双手往上托举的一瞬间，我明显地感到一种生命的飞跃，感到我在父亲的脖子上又明显长高了一截。此时，虽然病痛还未完全消除，但父亲平时的沉默寡言和一脸的严肃突然之间变得温柔而亲近，我平时对父亲的惧怕和敬畏也突然之间荡然无存。倘若不是父亲的果断和舍生忘死的精神，我或许被湍急的河水冲走了。

　　经过这一遭惊险，父亲急忙把我送往诊所，经医师诊断为蛔虫太多，已经有一小截蛔虫蹿进了胆囊里，倘不及时就医恐怕小命都难保了。事情已过去了40多年，但涉水过河那一幕惊险仿佛就在眼前。多少年后，每每回想起那段经历，我就有些惴惴不安，有种心跳加速的感觉油然而生。

　　当我成为女儿的父亲后，尤其是女儿上小学之前，不论是接送她去幼儿园，还是我下班后回到家里，我最喜欢亲近女儿的方式就是把她架在我 的脖子上，抓住她的小手东颠一下，西摇一下，逗得女儿惊呼声不断。

　　如今，父亲离开我们有18年了，而我这个父亲，已成为两个外孙的外公了。我想，作为父亲，一生都在为儿女做着基石，把儿女使劲向最高理想的高度托举，托着托着，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弯了腰，老了。其实，于我而言，无论人生的坐标有多高，都高不出那份父爱的高度。

吕定禄。

　　作者简介

　　吕定禄，系中国民俗学会会员，曾任省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市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