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高个子抢答说，你的大名到处传颂着呢, 天底下谁个不知？哪个不晓？ 我们如今偶然碰着, 自然不能放过了, 在我们心中,你一定就是见识广博的活神仙呢，希望能从你这里得到一些指点才好。

矮个子似乎嫌弃高个子说话啰唆，赶紧抢过话头补充说, 我们只需你给评一评，像我与他的这种行为，其中有点什么意义吗？

舜心中对这二位过路客非常的感兴趣，暗暗地为他们的行为表示赞许，看来这天底下，凡事都喜欢追根究底的人大有人在。不过舜对他们提出的问题，一时却不知道如何作答，后来他倏忽想起来一个人，于是就对二位说，你们闻听过夸父这个人吗？他曾经带领他的族人去追赶太阳，追啊追啊，即便身子倒下也不舍弃，后来一直追到禺谷——就是太阳落山的那个地方。

矮个子听舜如此说，嘴里“噢噢”了两声,心中好像有所领悟，当时也不打话，只略一颔首，就一把拽了高个子，径直离了村舍去了。

二人去了不远，若木指着他们背影说: 这二人看着有点怪。

岂止是怪，我看还有点痴。娥皇附和说。

舜听后一阵呵呵大笑，说，你们二人所说对极了，他们是既怪又痴，更奇！但是世上若缺了这些怪人和痴人，岂不显得寂寞、冷清？

所以你也来凑这份热闹！娥皇扑哧一声也笑了。笑完了又说，刚才听二人问你，他们这样的行为有什么意义，我正要插话呢，我便要说，你们问他，他问谁去？他倔着犟着要去那个遥远的南方，其中有什么意思，他自己能说得出来吗？

果然说不出来，舜又是一阵呵呵大笑。

一直沉默不语的鸟夷这时忍不住插话了，他说其实这事见怪不怪，我们村舍里就有现成一个人。鸟夷说着瞅了一眼身边的林虞，这不，就是这位林虞的儿子，许是受了自己老爸的影响，一直痴迷于和鸟相处，他见着一些鸟在一年之中，总要来回地迁徙，就下定决心要去追逐它们，看到底是一个什么情况。鸟们向北边飞去时，他就向北边追逐，追逐去了整一年；鸟们向南边飞去时，他就又向南边追逐，又追逐去了一年，至今尚未回来呢。

真有这回事情？若木问。

怎么没有？不信你问他！鸟夷回头指着林虞，林虞笑笑说，有的有的，他如今还在南方什么地方待着。

若木说，你告诉我他的相貌，我找他去，交个朋友也好。林虞就告诉若木，他鼻子正中有个黑点，人家叫他黑鸠。

说着说着，天便黑将下来了。

耕者许是想起来什么事情要办，四处寻找木该。木该！木该！木该呢？

众人一看，木该不在，连烛光宵明也不在。

适才进村舍的时候，烛光宵明已私下里向人打听到，离村子不远山窝深处崖壁上，生长着一些瑶草，此刻该结了实了。烛光宵明做梦也想尝尝这种果子的滋味，因为她们已深深被瑶姬的故事所感动，一个女孩子，变成了一棵草，后来又成了仙，朝为云，暮为雨，真是匪夷所思。

烛光宵明偷偷将这意思和木该说了，从那天勇斗怪物，木该的勇敢给她们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她们想如果木该愿意为她们去采摘一些瑶草的果子回来，那一定是不难办到的事情。

木该开始有点犹豫，但经不住烛光宵明一再恳求，最后终于答应去试试，不过他说，这事只能悄悄进行，不要告诉任何人。

木该是由烛光宵明陪同一道去的，到山脚的时候，木该说，你们在这候着，我一个人进山里采摘。

烛光宵明就一直在山脚候着。候了许久，总是不见木该的身影，时而林子里一阵哗哗地响，以为是木该回来了，结果却是几只山鸟在扑腾。不能老是这么等啊，我们进去看看吧，烛光说。可是宵明胆小，宵明想起那天被怪物挟持的事，看见浓浓的树林子就害怕，她对烛光说，你不怕林子里有怪物？说到怪物，烛光也犹豫了。

天渐渐就黑了。烛光宵明看那山林，已由清晰而模糊，又由模糊而晦暗，慢慢连树木也分不清了，像是面临一个见不到底的深渊。烛光宵明懵懵懂懂中，感觉那深渊里伸出来无数怪物的手臂，手臂是毛茸茸的，看看就要触着自己的身体，宵明首先坚持不住，哇的一声哭了。烛光见宵明哭了，哇的一声也哭了，可是哭驱赶不走心里的恐惧，二人意识到待在这样一个地方终是危险，便如两个迷失了路途的孩子，滋生了回家的念头。

可是木该怎么办呢？二人一边往回走，一边思考着这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烛光宵明没有办法，最后唯有将这个问题交给大家伙处理。

那时舜及众人正要分路去寻觅，却见烛光、宵明哭丧着一张脸回来了，豋比氏正欲加以指责，被舜制止住了，舜发觉木该不在，觉得情况不对，便问木该呢木该呢？木该怎么不见？烛光宵明哪敢隐瞒，唯有一五一十说出原委。

舜听完烛光宵明一顿哭诉，并没有呵斥她们，而是找来族长鸟夷和那位林虞询问情况。鸟夷说，这周围山林中凶兽是有一些，但是人不去撩惹它，它也从不伤人，我们之间有时在山林里碰面，也是相安无事，只是这木该是生面孔，不知是否有意外？

这时林虞颤巍巍走到烛光宵明面前问：你们知道木该进山里去干吗？

烛光宵明看了一眼舜，吞吞吐吐说，他想进山里去帮我们采摘果子。

瑶草的果子？林虞又问。

是。烛光宵明说。

林虞“噢”了一声说，瑶草长在一处山崖上，采摘它必须经过一处地方，这位木该兄弟，恐怕是碰到了猓猓。

猓猓？猓猓是谁？大家异口同声问。

猓猓是一只怪兽，但它通人性，它和我们除了没有言语交流，其他都没什么障碍。族长鸟夷见林虞提到猓猓，就一五一十讲起猓猓的一些情形。

它是不是一身披着长毛，高大威猛，嘴里老是嗬嗬嗬像在笑的怪物？舜问。

正是正是，你们见过？鸟夷问。

这下糟了！舜说，其他人去或许没事，不该去的是木该，昨日木该捅了它一刀，它今天不趁机撕了木该？

烛光宵明听舜如此说，吓得魂都没了。

鸟夷说，我们趁早打了火把去看看吧，总要见着人才好。说完就去弄火把。

恰恰木该在这时候回来了。

木该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手臂上划破了一个大口子，伤口还淌着血，人昏昏沉沉的只知哼哼唧唧，被一个披头散发的什么人托在背上，托一只山猪般托回到村舍里来。

来人将木该放下地时，林虞陡地喊一声：叶叶！你是叶叶！你找得我们好苦！三年了，你去了哪里？

却原来托木该的是个女人，她叫叶叶，看样子还是林虞的亲生女儿，三年前一个人去山中不知干什么，从此再没有回来，林虞一家子好找啊，差点把那些高高低低山峦翻了个遍，也没有见着她的影子，后来林虞气馁了，以为一定是别的部族抢了去了，部族之间时兴抢亲，见着哪个村落里有女子，夜里便筹划好了去抢，抢来做婆娘，生儿育女，这种事见怪不怪，自己村里的青皮子也出去抢过亲的，这是人人知晓的事，一般都不怎么介意。也许正因为这个缘故，后来林虞也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被抢去的女子，轻易是找不回来的，只能听天由命。谁知倏忽之间，三年不见踪影的叶叶，却像从地下冒出来似的，猛一下又站在林虞面前，令林虞又惊又喜，惊喜交集！叶叶陡然间见了自己的大，全身犹如瘫软了般，扑通跪倒在尘埃，嚎啕大哭，哭成一个泪人。

众人见状，忙将叶叶扶将起来。

原来叶叶于三年前，心里慕那山里的瑶草果子好吃，听说还能美颜，就动了心思一个人去山中采摘。这次进山，叶叶没有料到自己会付出这么大代价，刚见着瑶草，还没采呢，便意外碰上了猓猓。或许是猓猓早就等候在那里的，叶叶乍一见了它，吓得腿就软了，猓猓趁机一把将她搂起来，搂进密林中一个岩洞里。她以为自己活不成了，猓猓一定会撕了她，于是闭上眼睛在那里等死，结果猓猓出去了，采摘了一大把果子，悄悄搁在叶叶身边，叶叶闻见了果子的清香，微微睁开眼一看，猓猓像个老实本分的孩子，垂着双手，在一旁候着，一动不动。叶叶看出了猓猓的心思，它似乎是有一点要求，就是和叶叶做夫妻，叶叶心里既害怕又为难，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不过猓猓一直表现得很耐心，没有丝毫强迫叶叶的意思，后来叶叶实在太饿了，终于起来伸手抓了一把果子吃，猓猓见到叶叶吃果子，好像蛮开心，嘴里嗬嗬嗬直笑。叶叶吃了一把果子，露出一丝要回家的企图，可是猓猓明显不让，哇哇哇蹲在洞口显出蛮难过的神情。叶叶知道自己走不脱，就答应下来和它做夫妻。

现在他们已有了孩子。

林虞听到这里只是唉声叹气，一迭连声说，叶叶你回来，明日我叫些人去宰了它！

叶叶摇摇头，她对自己的大说，叶叶在山里生活惯了，离不开猓猓了。猓猓呢，也离不开叶叶了。叶叶住在山洞里，什么都好，只是一件事不习惯，弄不来衣服穿，猓猓为了这个也很不安，有几次竟然去山下路口去抢女人的衣服，被叶叶呵斥了几次，现在不敢了，不过还从没听说过它伤了人的事。

这次是个例外，不知为什么它对木该表现得那么愤怒。

木该小声插话说，是因为我昨日伤了它。

叶叶点点头，这就对了，难怪它昨日身上有血迹。

舜听到这里已全然明白，猓猓昨日里挟持烛光宵明，恐怕正是为衣服的缘故。

这时村外忽然有了嚎叫声，嚎叫声很凄厉，也透着哀怨和期盼，叶叶说，它在呼我了，它一时一刻离不开我的，那么我走吧。走到黑地里，忽又回头说，你们原谅它吧，它不是故意的！

慢着！娥皇女英这时忽儿叫住了叶叶。叶叶一怔，便立住了。娥皇趋步前去和叶叶说，这事千不该万不该，是我们的不该，是我们的人搅扰了你们的生活，你如今平安把木该送回来，我们不知怎样的感谢你们！娥皇说着，将手中预备下的两个包递给叶叶。女英趁机告叶叶：这包里是几件粗葛布麻衣，临时凑的，将就可以穿，还有一包干鱼，是若木在嚣那里弄来的，给猓猓尝个鲜吧。

叶叶又是一怔，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娥皇便催促她说，你走吧，天黑尽了。叶叶便走了。

叶叶走后，屋子里一片寂静，烛光宵明悄悄问木该：木该你不要紧吧？木该说不要紧，急切中没准备，被它在手臂上剜去了一块皮。（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