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舜一路行来，跋山涉水，穿村过寨，不知经历了多少艰辛，尤其云梦大泽一段历程，舜简直不堪回首，老友耕者为之断送了性命，紧接着木该也遭不测，爱女烛光宵明，恍惚间化作了大泽中一缕轻烟。这一系列变故，差点把舜的梦想击得粉碎。娥皇女英登比氏哪里受得了如此沉重打击，渐渐身体已是不支，舜思来想去，唯有将她们暂时搁在大泽洲子上休养生息，自己则趁这个空当去寻访善卷老先生，不想路途之中，却异外碰上了方回和壤父，三人正在叙旧，洲子上的娥皇女派商均及一位老头来报告一个重要信息，舜于是改变主意，吩咐了老头一些什么，打发他转回云梦大泽洲子上去照顾娥皇女英，商均则和一些随从留下随舜一道南下。

方回和壤父这时就建议，既然做如此安排，我们不如舍去水路，从旱路去南岳，倒也有趣。舜说行，顺便去探访一下故交，也是好的。

你这里还有故交？方回不解。

舜说有啊，只是从未谋面。

未谋面算什么故交？壤父问。

方回忽然意识到什么，说，我明白了，当年帝喾有个女儿，她的婚姻可以说是一段千古奇缘，据说在这片深山之中，曾留有后人，六男六女，互为婚配，如今已多年过去，所繁衍的后代，恐怕很可观了。

噢噢，我也明白了，这个倒是真值得去探望一番。壤父说。

商均、若木好奇，就追问怎么回事，帝喾的女儿，如何会下嫁到这个山窝里来？舜说这事扯来有点远，一时半刻哪里能讲得清楚明白，不如我们走吧，一边走，一边将这话题来宽解寂寞，岂不是好？

于是一路之上，三位长者，你一句，我一句，就将帝喾女儿的故事，说了个八九不离十，商均、若木及一些随从，一个个听得津津有味，忘了跋涉的艰辛。

故事是从一只五彩斑斓神犬开始的。这只神犬的来历，说起来非常的奇怪，帝喾身边一位老妇人，忽儿患了耳疾，耳朵里奇痒难受，叫来医生看过，说是一只虫子在其中作怪，医生几掏摸，就将虫子掏摸了出来，可是这只虫子不知怎么回事，不仅小小身子有斑斓颜色，而且见风便往大处长，一眨眼间，便有了拳头大小，老妇人要掐死它，围观者却不许，有人顺手拿了一个瓠来，又拿了一个盘来，将虫子搁放在瓠中，以盘覆盖在上面，后来不过一、两个时辰，揭开盘一看，原先的虫子不见了，却有一只小巧玲珑且五色斑斓的犬在瓠中蠕动，人们大骇，以为天下出了这样奇事，不报告给帝喾恐怕不行，可是报告了帝喾，待帝喾过来看时，这只犬又有了变化，它已自行从瓠中跳将出来，身子亦变得硕大威猛，气势非凡，尤其两只眼睛，灼灼的两束光芒，似乎很可畏，亦似乎很可亲，帝喾见了，心中暗忖，这种物件降临，不知是祥瑞还是祸祟，我且善待它，看看如何？因为是由瓠中变化而来，又加了盘覆盖，就给它定了一个名字叫盘瓠。

自此盘瓠便在帝喾身边留了下来。

帝喾当时有四房妻室，排在第一位的是姜源，喜农桑，后来生了后稷；排第二位的是简狄，后来生了契；排第三位的是庆都，后来生了尧。但是这三位当时都还未生育，唯排第四位的常仪生了个乖巧女儿（常仪后来还生了个儿子叫挚），不过十来岁光景。帝喾这个女儿生来与盘瓠有缘，平时玩耍，不喜大人管束，却愿意盘瓠时常陪伴在身边，盘瓠呢，也极愿意与女孩儿厮混在一起，以各种凡属犬所能玩耍出来的花样，博取她的欢心，也博取帝喾家人的欢心，人们时时听到的是女孩儿天真无邪的欢笑，因此无不对盘瓠大加褒扬。

慢慢，女孩儿就长大了，长大了的女孩儿因自小和盘瓠相处有了感情，平时出去游玩或办个事什么的，总是忘不了将盘瓠带在身边，帝喾有时和女儿开玩笑说，你呀你呀，盘瓠快成了你的护卫了！女儿就撒娇说：就是就是！盘瓠就是我的护卫！

但是世上的事情，总是要起变化的，这一年，房王带兵入侵，帝喾不敢掉以轻心，决定带兵去迎敌，女儿没经过战事，以为好玩，一定要相跟了去，同时也要带了盘瓠一块去，帝喾爱女心切，不假思索就答允了。帝喾这一答允不打紧，生生引出了一段盘瓠与自己爱女的千古奇缘。

帝喾没有料到房王来势汹汹，他手下一个姓吴的将军又骁勇善战，刚一对阵，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连打发人出去搬救兵都无法做到，怎么办？难道作为堂堂高辛王的帝喾面对房王，只能束手就擒？后来在形势逼迫之下，帝喾不得其已采取一个重奖的办法，即谁能退去房王，不仅在物资和官职上给予重奖，还将自己的宝贝女儿许配给他。虽然如此，却并不见有响应者，帝喾在这一夜，哪里能够睡着觉，一双脚板像长了泡疮，走来走去踩哪里都不踏实。这时候女儿偏又来添乱，她说盘瓠不见了，表情很是伤心的样子，帝喾见了，正要怒斥她几句，一回头忽见盘瓠从外面山野间赶将过来，嘴里似衔着两团黑糊糊的物件，帝喾想莫非这种时候，盘瓠还去猎获野物？正在狐疑，盘瓠已将身子拢将过来，并将嘴里衔着的物件掼于地下，有军士去仔细过目，不经意发一声喊说，这不是房王和那个吴将军的头颅吗？盘瓠如何去弄了来这里？帝喾始而不信，后亲自去验证过，确实无疑，乜眼去看盘瓠，盘瓠这时已歇下气来，亦乜眼去看帝喾，其神气颇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帝喾何等聪明之人，早已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心里一边为一场危机的解除而倍感欣慰，一边却又为自己先前的承诺担忧，谁退去房王，谁就将成为自己的女婿，话已说出去，自己如何收场？盘瓠虽非人类，但帝喾心中明白，它分明就是为女儿去的，帝喾思来想去，为在众人面前体现自己的大度而不失信，决定对盘瓠（其实也是对众多目击者）来一段推心置腹的表白。他说：盘瓠啊盘瓠，你的勇悍，让我见识了，你的智慧，亦让我见识了，我先前的承诺，自然也是作数的，可是我的承诺，是对人类而言，你非人类，恐怕不便在你身上得到实施，如果实施了，人的体面何在？人的尊严何在？我希望你能体谅我作为女儿的大，作为天下共主的苦心！至于对你的优待，对你的奖赏，我心中已另有筹划，总之，我，高辛王，以及我的家人我的臣属，今后一定对你另眼相待！

帝喾的这段话，说得掷地有声，甚至还带有浓厚的感情色彩，在场者无不深受感动。可是盘瓠却无动于衷，眼里似有许多的不平与失望，甚而还有不甘，这不甘让帝喾看出了一些端倪，因此一再和家人及下属吩咐，不要再让女儿去接近盘瓠，否则会出不良后果。

但是帝喾的提防却起不到任何作用，盘瓠既然能从房王戒备森严的兵营里，将房王和吴将军的头颅取回来，那么它窃走帝喾的女孩儿，自然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何况女孩儿自己也是情愿的，她愿意牺牲自己去实践老爸的承诺。

果然，一天夜间，帝喾的女儿及盘瓠一块失踪了。帝喾发动下属甚至动用兵士漫山遍岭捜寻，结果是一场白忙活，好像是上了天，入了地，一丝痕迹也没有。

盘瓠到底去了哪里？数年后终于有了分晓，它所去的地方，帝喾无论如何猜想不到，这便是南方的深山密林，它找到一处洞穴，和帝喾女儿恩恩爱爱做了夫妻，生下六男六女，长大后互为婚配，渐渐繁衍出一个不小的族团，人们将这个族团呼之为犬封氏。封，大也，就是大犬的意思吧。

……帝舜、方回、壤父，三位长者关于帝喾女儿和盘瓠的故事，讲到这里暂时告一段落，可是若木感觉不过瘾，商均也感觉不过瘾，这怎么可能呢，一个人，一只犬，世上当真有这种奇事？别是谁瞎编出来蒙人的吧？

三位长者就各自捂着嘴好笑，若木从他们的笑声里揣摩出来，这故事里恐怕还有故事，正要追根刨底，却见前方不远，一些人陆陆续续朝一处地方行进，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表情严肃神秘，看样子是一次不平常的祭祀活动，三位长者迫不及待，便要赶了前去看热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