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关于故乡的一切记忆,都是沿着一条蜿蜒的小道慢慢铺展开的。
我的故乡被裹藏在双牌一座偏僻的山林里。山脉从这里绵延,山泉从这里跌落,竹林在清风之间,星辰在抬头之际。这里,叫作玉泉。人人都说玉泉村是个好地方,但爷爷口中的玉泉,从来都是个贫瘠破败的村落。七十年代的玉泉村,只有一条斗折蛇行的小道与外界相通,村子坐落在隐蔽的山陵间,放眼望去只有三三两两零落的人家。许多个朦胧的清晨,父亲会提溜着破旧的帆布背包与奶奶准备好的一周的咸菜,缓步走过小道,走向村外的小学。与父亲一同走在路上的,还有挑着农货去乡镇赶集的村民,眯缝着眼睛摇头晃脑吹着哨子准备下地干活的年轻人,以及各家方才醒来的黄狗。这条蜿蜒看不到尽头的山路,承载着大山子孙的梦想与辛酸。为了摆脱肩挑背磨的生活,父亲在这条路上一走就是好多年,走出了乡村,走出了县城,走到了更加广阔的天地,找到了人生的坦途。再后来,父亲与母亲结婚,定居在了县城。父亲第一次带着母亲回老家时,中巴车只通到村口,剩下的一大段山路依然需要步行。母亲就紧随在父亲身后,从午后灿阳走到了日落黄昏,在无数次“快了,前面就到了”的回答声中,终于抵达了老旧的吊脚楼。后来每次谈起这段经历,母亲都直摆手:“那是我走过最长最烂的路了。”
这条路,不仅与父亲的年少岁月连在一起,与祖国跌宕起伏的历史进程也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父亲虽然走出了大山,走出了贫瘠与落后,但乡愁不减。从我有记忆起,父亲每年都会带着我回老家看看。九十年代末,山路已经被拓宽,虽然还是石子路,但足以让汽车通行了。在这样的路上行驶,车开得小心翼翼,我就趴在车窗旁,细数沿路的风景。我记得玉泉的春天,成片的山林都悄然绿起来了,早樱与玉兰被唤醒,一路上暗香浮动;我记得玉泉的夏天,骤雨初歇,赤裸着身子的顽童相互追逐,一溜烟又跑进路边的小溪里捉螃蟹去了;我记得玉泉的秋天,月亮明澈圆觉,村民们齐聚在院前的桂花树下,吃酒谈天,偷得浮生半日闲;我记得玉泉的冬天,屋檐上残雪未消,空气中裹着清寒的湿气,整个山村顿添冰凌凌的朦胧感,倒也分外美丽。
风景虽美,但车辆长时间在崎岖山路上颠簸,依旧让人头晕不适。我问父亲,什么时候路才能修好,“快了。”父亲总是这样回答。
时间不紧不慢地跨入二十一世纪。前些年,在扶贫的东风吹拂下,终于传来了进村公路开始动工修葺的好消息。待我们再次踏入玉泉村时,这里已经大变样了,目光所及之处,一条平坦舒适的水泥路渐渐延展,通向远方。车辆稳稳地驶入迷人的乡野,我看着身旁的风景齐刷刷向后移去,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与愉悦。记忆中路旁潮湿阴暗的木屋已经不见了踪影,替代它的是一座座两三层高的小洋楼,炊烟袅袅升起,飘进游子的心中,带来的是家乡的归属感与生生不息的希望。途中偶尔停车与村民交谈,他们一边聊起日益富足的生活,一边拿着智能手机给我们看“晒”在朋友圈的幸福与收获,满眼尽是掩不住的笑意。“早觉农事动,荷锄过相招。迟迟朝日上,炊烟出林梢。”远山,村落,和隐约飘动的炊烟,化作沿途最温暖的一道风景线,玉泉村往日的偏僻荒凉在疾驶的车后越抛越远,眼前满是温暖与生机。
我的关于故乡的一切记忆,皆来自耳闻目视,沿着故乡的路从过去来到眼前,这些都是最真切的玉泉村的模样。家乡的山路,诉说着祖辈艰辛的过往,也见证了故乡的变化与祖国的成长。这些年来,我的心中住着草原与海洋,向往沙漠和雪山,但回头望去,路尽头的故乡,永远是我最爱、最牵挂的一方。
来源:红网
作者:蒋佳原
编辑:周文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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