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觉得,回乡下老家是最让我头疼的事情,现在,我却常想回去,想回去站在老家的吊脚楼上眺望、遐想……
老家隐藏在都庞岭下潇水河畔的深山一隅,要先驱车绕过几十里盘山公路,又得在泥泞小路上颠簸大半个小时,最后再爬上小山坡,才能见到那座老式的吊脚楼。这座房子是爷爷亲手建造的。抗日战争期间为了躲避战火,才从两河相汇的北江口举家搬迁到这深山里,后来战事平息,一家人却早已熟悉了大山中的一草一木,便定居了下来。如今伯伯和他的儿孙守着这座老宅。年代久远,老宅子的墙角稍微有些斑驳了,但木制的桌椅却越发油亮。孩子们在吊脚楼上哒哒跑过去,又哒哒跑过来,也让这座老房子多了些活力。这里是父亲儿时的回忆,于是他每年一有空便会回老家看看。可年幼不谙世事的我,偏觉得这是最为艰辛的出行,每次都嚷嚷着再也不要来这穷乡僻壤。父亲稍微有些严肃地教育我说:“无限风光在险峰,城市里哪能遇此景色。”说完便牵着我倚在木栏上,看门前竹海和青山远黛。
前些年,进村的盘山公路终于动工修葺,泥泞小路也被铺上了平整的水泥,得知消息后我开心极了,父亲的眉头却紧锁着:进村的路是修好了,可是通往吊脚楼的那段山路依旧不便于出行。有人旁敲侧击着:“村里不是正修路吗,要不你给村里干部送点礼,让他们顺道给修了吧。”父亲一口回绝。可是,没过多久,吊脚楼前的山路也动工了。仔细一问才得知,父亲考虑伯伯家经济条件不好,便自己掏钱买了水泥等材料,又付钱请了好几个零工,让老房子与村中新路连通起来。
我很纳闷,明明我们生活也不富裕,父亲为何执意自己掏钱修路,或许走走“捷径”还真能省下这笔数目不小的钱呢。我追问父亲原因,他没有回答,只拉着我坐在一旁讲起爷爷的故事来。
爷爷年轻时在乡里和村里干着会计的工作,掌管周边三个村子的财务,并兼任着塘底公社玉泉大队信用站站长一职,一干就是二十余年。物资匮乏的五六十年代,能在村里当个小官,必然招来不少人羡慕。当然,也少不了一些冷嘲热讽:“一人当会计,全家不用愁咯。”然而家中艰辛只有爷爷自己才知晓。家中上有年迈老母,下有七八个年幼小儿,为了改善家中生活,爷爷工作之余常常伐些杉木贩卖。山路走不了,只有水路变成了贩卖杉木的唯一通道。木头码整齐了拼在一起便是一张木簰,放簰人坐在簰上顺着水势一路漂流,是一份惊险却能贴补家用的工作。
面对着个别村民的闲言冷语,爷爷置之不理,只埋头做好自己的工作,一心想着为大家谋福利。当时的玉泉大队是全公社最偏僻最落后的一个大队,长期生产落后,为了改善村民们的生活,爷爷思来想去,主动与玉泉大队党支部联系沟通,希望借助信用社的资金把五岔路岭上的五百多亩地开发成林业种植,帮助村民增加生产。三年后,林场造林育林,多种收入达一千余元,不仅还清了国家贷款,还在信用社存款六百余元。1973年,爷爷所在的信用站又与公社党委联合起来,在村子往北的两江口筑起大坝,白天开闸放簰,晚上筑水浇田,既减轻了社员放簰的劳动强度,又使得沿河两岸的稻田旱涝保收。信用社扶持社队加速山区建设的事情很快传遍大山,闲言碎语慢慢没了,村民的信任和支持渐渐多了,《湖南日报》专门作了报道,推介了这个信用站,推介了爷爷的做法。
爷爷虽然帮助了整个生产队加速发展,可自家的生活始终清贫。父亲也曾向爷爷抱怨过每日红薯咸菜米汤水的日子,爷爷却总说:“这日子虽过得拮据,但能为大家办实事,能让整个村共同发展起来,我就过得舒坦,过得安心!”
故事讲完了,我却久久没能回过神来。爷爷的身影在我脑海中一点点放大,一点点清晰,一点点伟岸,仿佛永远是那个在木簰上荡过万水千山的正气青年。猛然想起课本中周敦颐先生的《爱莲说》一文,对“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一句感触尤深。莲之气节,正是爷爷为“官”期间坚持廉洁用权,是父亲工作以来的廉洁修身,是祖辈言语、品行中代代相传的廉俭齐家!
前些日子又回到老家,站在吊脚楼上远眺,顿感漫山绿意款款袭来。我突然明白为何父亲总爱往这老宅子跑。这座陈旧的吊脚楼,目睹了爷爷清廉往事,目睹了父亲用童年艰辛教我为人立世,如今又以目光护送着我们这辈人远行。站在吊脚楼上,常看盎然生机,倾听清泉潺潺,凝望木栏竹风,回忆荡然往事,也不失为一件惬意的事情。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以前的我偏爱大城市的高楼林立,不惜这深山老宅,而如今却对这吊脚楼爱得深切了。这座深山里的吊脚楼,永远拥有它独特的魅力,我也变得像父亲一样,越发喜欢回老家看看了。因为回乡的路,始终笔直,因为爷爷和父亲的教诲,始终清晰,因为老家的吊脚楼旁,始终萦绕着莲的清香。
来源:红网永州站
作者:冰亦
编辑:周文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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