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卡时间:宋绍兴八年(1138年)、二十年(1150年)、二十六年(1156年)
打卡地点:零陵、祁阳
张栻立像。(资料图片)
《湖广通志》所载张栻《双凤亭记》。
张栻《南轩集》之《困斋记》。
张栻《南轩集》之《送零陵贾使君二首》。
一
靖康元年(1126年),金兵分东西两路南下,经过两次作战,攻取北宋首都东京,掳走徽、钦二帝,北宋就此灭亡。第二年,徽宗赵佶第九子、钦宗赵桓之弟赵构在南京(今河南商丘南)即位,改元建炎,是为南宋。
彼时的中国正面临金人继续南侵的危机,庙堂之上,主战与主和的呼声彼此交替,令高宗皇帝左右为难。而江湖之远,民众抗金的意识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家贫出孝子,国难见忠臣。在历史危急关头,张浚这颗政治新星,脱颖而出。他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
绍兴五年(1135年)二月,三十八岁的张浚出任右相兼枢密院事、都督诸路军马,成为三百年宋史中最年轻的宰相。
绍兴七年(1137年),张浚因用人不当,导致部将反叛并率兵投敌。当年九月,张浚被迫引咎辞职,后贬居永州,于是接了母亲和妻儿等人,于翌年(绍兴八年,1138年)二月抵达永州。
在张浚随同的亲人中,就包括他的长子,后来与朱熹、吕祖谦合称“东南三贤”之一的张栻。
彼时,张栻才六岁。
六岁的孩子能懂什么?除了按照父亲的要求背诵经书(“自幼学,所教莫非仁义忠孝之实”),就是在祖母跟前撒娇。因为母亲当时还带着两岁的弟弟张杓,不可能给予张栻太多的关怀。
永州东山之上古寺甚多,祖母计氏平时向佛,常去寺庙,张栻爱粘着。因此,读书、逛街、爬山,便成了他的日常生活。
遗憾的是,由于年幼,他没有像那些几岁就能写诗的天才一样,用诗文记录自己当时对永州的印象。
永州的山水很普通,但能疗心灵之伤痛。当年柳宗元来永,如此;而今张浚来永,亦然。
只是才待了一年,张浚被高宗重新启用,他们就离开了。
二
张栻第二次来永州是绍兴二十年(1150年)八月。彼时,他十七岁,正值青春年华。
再次踏上永州这块土地,张栻心里感慨不已:一别十载,久违了,永州!
这次因为祖母、母亲和弟弟张杓、张枃,同族侄子(伯父张滉之孙)张炎、张默、张炳等人都来了,一家十余口,颇为热闹。
多年没有人居住,父亲昔日所建三省堂显得有几分荒芜。张浚父子经过规划,与仆人对三省堂进行一番扩建和修整。
绍兴二十四年(1154年),永州太守换成了彭合,从临江军转知永州的。
彭合到任之后,十分关心教育,经过巡察,发现府学日趋荒废,门外杂草丛生,于是下令修建府学南门。在修建过程中,雇人砍掉台阶前的荆棘杂草,发现一群突出的石头。更令人惊奇的是,清洗之后,发现其中一块石头上有天然凤云图,彭合认为是吉祥的象征,便在石头上建了一座亭子,命名为“双凤亭”。
是年冬天,府学南门与双凤亭落成之际,彭合登门拜请张浚张栻父子作文纪之,张浚就写了一篇《新学门铭有序》,而张栻写了一篇《双凤亭记》,内容如下:
栻来零陵,与其乡之士游。其贤有才者,盖不乏。而山川之奇,自唐以来记之矣。其地之长才秀民者益出,且将显闻于时,与中州等。而独恨学省湫隘漶漫,念非所以为劝奖之意。学之前茀为荒墟,往往大石负土屹出,以为试芟斧之,遂有可观。栻来零陵之三年,庐陵彭侯奉命守是州。其明年,政治休洽,民安乐之,始议新学省。首命治其前地,翦彝榛茅,群石献状于壤间。其上隐然成文,滌视之,若羽而骈飞者,盖凤云。彭侯以其为祥也,作亭以临之,使来者得览观焉,而属栻记之。
噫!是可以为之祥欤?夫物之在天下,其变怪恍忽,出没千态万状,至于不可胜穷。其天机之动,忽然而成,有非人力之所能及者,是可以谓之祥哉?然而处荒榛丛林之间,不知其几年矣;日之所炙,风雨霜雪之剥蚀,又不知其几年矣,而其形独全。使其生于深山穷林,狐狸之所嗥,鹿豖之所游,则樵夫野人安得而知之?而吾曹亦安得而祥之哉?而独出城郭之间,又适学宫之前,其决不偶然也。向也湮没而无闻焉,始为彭侯出,是祥也,无疑矣!
永于湖湘为名土,而彭侯又适新是学,而兹祥出焉。夫凤,文物也。则永之士其将以文鸣欤?虽然,古之所谓“文”者,非特语言之工、诵读之传而已也,盖将以治其身,使动率于礼,在内者粹然而在外者彬彬焉。故其本不过于治身而已,而其极可施天下,此之谓至文。使永之士益知斯之为文而进焉,则将灿然如邹鲁之士,而无愧于古。斯其为祥也大矣,独非彭侯之赐欤?汉颖川守治有能名,而凤凰实为之来,亦安知其不为彭侯之祥也?上以至德治天下,仁心昭格,其可以致凤矣。噫嘻!是将为吾君之祥欤!
三
众多亲人在一起,似乎也很快乐,至少没有表面上的寂寞。
张浚对子女的管教很严,张栻更多时候,忙于钻研诗书。
就在全家人享受清福之际,不料祖母计氏于绍兴二十五年(1155年)年初病逝。张栻奉命,随父亲护丧归葬四川绵竹故里。
回到永州,想起儿时在这里跟随祖母到东山寺院拜佛的情景,张栻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
按道理,彼时二十三岁的张栻应该谋取自己的功名了。但因追随父亲,他一直未曾考虑外出谋职做官。
这年十月,张浚忽然要次子张杓以“悫”为斋名。张杓有点莫名其妙,不知父亲是何用意。张浚并不解释,却命张栻作《悫斋铭》告之:
家君命杓以悫名其斋,而命栻铭以告之。栻敬问所以为铭之意?盖取夫孔子,曰:‘士必悫,而后求智能。’退而深思,以为之铭:
士或志近,辩给智巧。学之不知,其器则小。天下之理,惟实为贵。实不在外,当悫乎内。不震不摇,物孰加之。以此操行,谁曰不宜?古之君子,惟斯之守。不可不知,而可大受。故以此事亲,斯为孝;以此事君,斯为忠;以此事兄,斯为悌;交于朋友,斯为信。子其深思而不忒,维师乎悫,以令子之德。
不难看出,这是张栻早年的一篇佳作。奇怪的是,张栻没有把它收入自己后来的《南轩文集》里。
对此,宋刘昌诗在《铭》后注曰:“右铭不载集中。盖当时此纸流落,今幸宝藏遗墨。先生作铭时年二十有三,实乙亥冬十月辛卯也。”
喜讯从朝廷传来,《悫斋铭》写成不久,罪大恶极的奸相秦桧一命呜呼!
身边少了一个宰相,高宗重新起用张浚,恢复他观文殿大学士职衔,任判洪州(今江西南昌)。
没想到张浚还是那副臭脾气,对投降派不依不饶。翌年(绍兴二十六年,1156年)又上疏直言,奏请高宗备战抗金。结果被秦桧爪牙万俟卨,勾结汤思退等人,撺掇高宗于当年十月再次贬张浚永州居住。
四
一家老小,与一座城三次结缘。似乎有说不清的感觉,道不尽的辛酸。
城外还是那条环绕的潇水,城内还是那座耸立的东山。山水依旧,人不再年少。
东山于张栻,更是一种难以释怀的情结。在山上山下,他结识了不少朋友,也送走了不少朋友。
有一个叫方耒(字耕道)的人,当时谪居零陵。因为长期研究周易,特别对困卦颇有心得。与朋友们交流,深得赞赏,于是,将书房命名为“困斋”,且自号“困叟”。他请张栻为自己书斋写一篇文章,张栻就写下《困斋记》:
弋阳方君耕道谪居零陵。其友庐陵胡君邦衡自海外以书抵之。曰:“公取易困卦,详玩而深索之,则得所以处困之道矣。”耕道于是榜其斋曰“困斋”,自号曰“困叟”。其居闲而读易,则谓之“困交”。耕道可谓能尊其所闻矣!
在易之系辞,三陈九卦,意义深切;至于困,则曰困德之辨也!又曰“困穷而通”,又曰“困以寡怨”。呜呼,圣人发明处困之义备尽于此,其惠后世学者至矣!是可不尽心以体之乎?夫穷达者,在外者也;理义者,在我者也。在外者存于时命,而在我者无斯须而可离世之惑者。于其存于时命者,乃欲人力而强移;于其不可离者,则违之而忘反。居得则患失,居失则觊得。或能行于其所易,而不能行于其所难;能自保于安逸之时,而有变于危穷之际。是则非其心之正也,穷达乱之也!君子则不然,其心日夕皇皇然,惟知在我者,礼义之安而行,宁恤其它。故其处困也,致命而已,于天何怨;顺义而已,于人何尤。而反诸其躬,则益念其所未至。惟恐思之不精,益勉其所未能;惟恐行之不力,是君子之处困,抑其进德深切之时也。如斯而后,庶几为不负圣人之训欤?耕道往以直道,忤权臣,既而以非罪罹吏议。方且责已,自克好问不倦,可谓知所处矣。而邦衡以危言切论,一贬岭海近二十年,穷经自乐,浩然以归,其非有得于斯邪!宜乎以此道相切励也。又闻横渠先生之言,曰贫贱忧戚,庸玉女于成也。噫,安知造物者不以是金玉耕道之德乎?此岂特邦衡所望于耕道也!
耕道以记文见属,栻虽晚生,念不为无契,是以不敢以固陋辞。
绍兴二十八年(1158)春二月戊申广汉张某记。
这年四月,永州司理参军刘芮调离,一群好友相聚东山为其践行。大家聊来聊去,又聊到了前宰相范纯仁在永州的事迹,张栻感慨不已,事后便写了一篇《游东山记》。
这次聚会给张栻的震撼很大,他没想到范纯仁在永州有如此好的口碑。几十年过去了,人们对他还是念念不忘。因此,他在范纯仁故居发起建设纪念馆,并挥毫题写“恩范堂”三字。后来,这里就有了“恩院风荷”或“恩范风荷”的雅称,并成为“永州八景”之一。
福建武夷有个叫宋子飞的人,是朱熹和张栻的超级粉丝,跟朱、张都有很深的交情。他为了向张栻请教,居然从老家跑到永州来,逗留了一个多月。张栻被其真情感动,应邀为其写下一篇《仰止堂记》。
五
宋绍兴二十九年(1159年),杨万里调任永州府零陵县丞。
比张栻大六岁的杨万里,十分仰慕张浚的才华和人品,钦佩张浚的民族气节,于是他三次去拜访张浚,但都被拒绝。
初露锋芒的杨万里百思不解,于是曲线拜见。他通过人介绍认识张栻,再通过张栻的帮助,终于见到了自己的偶像。杨万里与张栻的深厚情谊,也就开始缔结。
彼时的张栻,依然沉湎于学术研究。他不仅自己刻苦努力,而且带动朋友、弟弟及堂弟们,奋发向上,齐头并进。
听说五峰先生胡宏在衡山传程颢、程颐之学,遂去信求教。收到胡宏回信后,他信心倍增,开始潜心《希颜录》的创作。
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此时,太守换成了陈辉。他是周敦颐的铁杆粉丝,到任后积极作为,开展了一些政务活动。特别是在府学里面建周濂溪祠堂,请张栻帮忙写记。
张栻开始说自己过于年轻没有什么名望为由,不便写这篇文章。无奈陈太守坚持要他写,他怀着崇敬的心情,以一篇《永州府学周先生祠记》记录了自己的所见所闻:
零陵守福唐陈公辉,下车之明年,令信民悦,乃思有以发扬前贤遗范,贻诏多士。他日,偕通判州事曾公迪诣郡学,顾谓诸生曰:“永虽小郡,而前辈巨公名德往往辱居之,如本朝范忠宣公、范内翰公、邹侍郎公,皆既建祠于学宫矣。惟濂溪周先生,嘉祐中曾倅此州,而独未有以表出之,岂所以为重道、崇德、示教之意乎?”于是教授刘安世率诸生造府,请就郡学殿宇之东厢辟先生祠。前通判武冈方公畴,以书走九江求先生像,于先生诸孙得之。陈公命零陵宰高祈董其事而成之,绘像俨然,栏楯周密。既成,嘱栻为记。栻以晚生属辞,不获,敬诵所闻,以广其意。
先生讳惇颐,字茂叔,舂陵人。历官凡九迁,至通判永州。用吕正献公荐,擢广南东路转运使判官,改提点刑狱。所在力行其志,晚以病丐分司,筑居庐山下。有溪流其旁,名之曰“濂”,故号“濂溪先生”。栻曾闻,程公太中倅南安,先生为狱椽,太中公视其气貌非常人,与语,果知道者,因与为友。故明道自十五六时,闻先生论道,遂厌科举之业,慨然有求道之志。伊川年十二三,亦受学焉。惟二程先生倡明道学,论仁义、忠信之实,著天理、时中之妙,述帝王、治化之源,以续孟氏千载不传之道,其所以自得者;虽然,师友可传,而论其发端,实自先生,岂不懿乎?先生著《通书》及《拙赋》,皆行于世。而又曾俾学者求“孔颜所乐何事?”,噫!以此示人,亦可谓深切矣!后之登斯祠者,观先生之仪容,读先生之书赋,求先生之心,真积力久,希圣希贤,必有得颜子之所乐者矣!
六
绍兴三十年(1160年)暮春,张栻与朋友在祁阳县蒋言等人的陪同下游览浯溪。
站在《大唐中兴颂》摩崖石刻前,张栻浮想联翩。他从颜真卿因平叛而被叛将李希烈缢杀,联想到父亲张浚艰难曲折的抗金斗争历程与一生的英雄业绩,特别是眼下金兵再次卷土重来而父亲一直被闲置在边远的州县无法施展抱负。这是多么地令人痛苦与无奈啊!
张栻心里殷切地期待,能够追随父亲披挂上阵,参与收复失地的斗争,因此写下一首《舟过浯溪有感题石》:
黄河太行未得见,孽狐方射昭阳箭。
大驾东巡走北征,提师吾父趋行殿。
犬戎凭陵亦何甚,灭之可卜遭天谴。
天赐君王自有智,吾亲典职当鏖战。
想见鲸尸蔽浙江,捷随春色驰邮传。
扫荡妖气尽廓清,两河复我奇州县。
中兴青壁陋唐臣,燕然新勒书黄绢。
孤帆行尽湘水春,偃伏山樊此奚恋。
归棹终期下建康,金门有待真英彦。
游罢浯溪,应蒋言邀请去祁阳县城寻访甘泉,饮甘泉水。在蒋言家里,张栻看到了邹浩《甘泉铭有序》,即兴在《铭》后作跋语。跋云:
栻得此本于郡士蒋言之家。蒋君之父即讳湋者是也。因摹以遗祁阳县令魏君刻之泉上。庶几前贤之言不至泯没,而斯泉之美亦表而出之。来者有考焉。绍兴庚辰暮春张栻谨书。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人终身追逐功名,有人却视若草芥。
当年就有这样一位姓贾的太守,他十分崇拜唐代的道州刺史元结,年轻时曾见过谪居零陵的前宰相范纯仁,对范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后来,他考取功名,到外地为官,做到了太守一级,却忽然致仕归隐到家乡零陵。
张栻随父亲三次打卡永州,因为其父声名,加上他本人才华横溢,在永州交往的圈子比较高雅,贾使君也成为他在永州后期结交的好友之一。期间,张栻曾多次去贾使君在郊外的居住地,发现昔日威风凛凛的使君致仕后过着十分俭朴的生活,真有一种元结晚年隐居浯溪的风貌,心里十分钦佩。
绍兴三十一年(1161年)正月,张浚奉旨移居长沙。离别时,一家人跟永州的朋友们告别,贾太守依依不舍。张栻就写下《送零陵贾使君》二首赠与对方:
其一
藉甚零陵郡,风流记昔贤。宅存元不部,人识范忠宣。
山近地宜竹,溪清岸有泉。官闲时访古,余韵故依然。
其二:
孝友传家法,如君好弟兄。只应推此意,便足慰民情。
间岁仍艰食,新书督勤耕。想今潇水畔,惟日望双旌。
二十九岁的张栻从此离开永州,北上之后,在历史的烽烟中锤炼成一名忠心耿耿的臣子,并与朱熹成为中国理学的双子星。
来源:永州日报
作者:洋中鱼
编辑:陈小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