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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永州丨八亩田畔的青春絮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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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中五月的雨丝总是绵密如织,打湿了溪口湖区的万顷碧波。站在湖堤上,对岸的水电站大坝像一条灰暗色的巨蟒,盘踞在涟水之上。三十年前,我曾在八亩田教室的窗台上,无数次凝视过这道波光——它像一枚时光的书签,夹在我人生最滚烫的那本青春纪念册里。

“半边户”少年的野孩子哲学

1980年代的湘中农村,“半边户”是个微妙的存在。父亲每月几十块“大洋”的工资,让家里不至于像纯农户那样在日常开销上捉襟见肘,但母亲挑粪担水的身影,又时时提醒着我别忘了乡土的本源。就这样,父亲的粉笔灰与母亲的泥土香交织成了童年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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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童年在湖区河畔的丘陵间疯长,爬过后山农场的桃李树,潜到支流河道深水潭里摸鱼捉虾,把牛群赶上铺满鹅卵石的河滩上,看它们踩出“咯吱咯吱”的响。头疼不已的乡邻们给我取了一个响亮的名号“鸡司令”,因为我总能带着三五顽童,把生产队的鸡群赶得漫天飞散,再用自制的弹弓打下最先起飞的那只。

90年代初的那个夏天,我和一帮野孩子还在河里泡着。父亲攥着我的成绩单在岸上冲我摇头叹气,而我却盯着他中山装口袋里露出的那截粉笔头,它曾被我用来在晒谷场上涂鸦各种迷宫图。那年,成绩平平的我与重点高中失之交臂,在父亲的叹息中踏进了八亩田学校的门槛。那个年头,全县重点高中录取率不足百分之五,八亩田学校不过是升学率常年挂零的“农村保底高中”。而这所普通的农村高中,在不经意间,成为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地方之一。

八亩田的地平线

八亩田学校的教室建在山坡上,推开窗户就能看见溪口水库湖面的浩渺烟波。清晨薄薄的雾气漫过水电站的闸门,在课桌上凝成细小的水珠;傍晚的斜阳把大坝染成金红色,像极了港台古装录像带里的魔幻场景。那时的我们,常常在课间时趴在窗台上,看着水泥厂运送职工上下班的通勤车碾过对面尘土飞扬的马路,车身上“韶峰水泥厂”的红字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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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计划经济最后的余晖。水泥厂有自己的食堂、文化宫、冰棒厂、子弟学校,甚至还有带瓷砖外墙的医院。每当有水泥厂子弟穿着印着“韶峰子弟学校”的藏青带红色条纹校服从镇上街头走过,我们这些补丁摞补丁的农村学生,总会自觉地退到路边,眼神里满是羡慕和嫉妒。记得有次我偷瞄一个穿校服的女生,被老三捅了捅腰:“哥,那料子比我们语文老师的的确良裤还牛逼吧。”

高中时期的英语课总是让人又爱又恨。对于没有外语天赋的农村伢子,那些拗口的单词,把字母拆分开来的时候都能认得很清楚,合并到一起时顿时让人茫然无措。英语老师是一个文文静静的年轻小伙,刚刚毕业不久,年纪比我们大不了几岁,性格特别温柔随和,让人很是喜欢。面对我们这帮落后分子,他总能保持轻声细气的话语,用他略带腼腆的职业微笑,谆谆劝导,从不发脾气。每次在课堂上梦游天外的时候,他就会慢慢悠悠地一边念着课文一边轻轻地敲打着我的课桌,让我瞬间惊醒,尴尬不已。

被体育老师选中时,我正在操场边啃着从食堂偷来的冷馒头。那年头,体育特长生是条“曲线救国”的好路子,但每天不用上晚自习的诱惑,远比枯燥无味的体能训练更具有吸引力。当体育生们在撒满煤渣跑道上挥汗如雨时,总能看见隔壁文科班的女生抱着《席慕容诗选》飘然而过,这也算一种莫大的福利吧。令人沮丧的是我们理科班的教室,永远都弥漫着一股汗臭与劣质墨水的混合气味。不过命运总是充满意外和惊喜,谁也没想到,在那个农村高中升学率极低的年代,我竟然也能凭着体育专业特长考进了江城一所师范学院,这无疑是一个奇迹。

护校队与“三兄弟”的江湖

我们“三兄弟”的故事,始于1991年的秋天。我是老大,老二是湖区渔民的后裔,憨厚敦实,一身烟味;老三来自水库旁边一所学校家庭,白白净净,古灵精怪。我们仨是在新生篮球赛上相识。那时港台黑帮片正火,镇上录像厅里《英雄本色》的海报被阳光晒得褪成灰白色,无形当中却在我们三个人心里种下了“兄弟义气”的种子。当镇上水泥厂职工子弟的摩托车第一次轰鸣着冲进校园时,老二把烟头吐在操场的煤渣土路上:“哥,该立规矩了。”

护校队的成立带着草莽气息。我们从体育器材室偷来标枪,把废旧课桌拆装拼成路障,在晚自习后沿着围墙巡逻。记得某个深秋的夜晚,十多个小混混翻墙进来,我抄起一根断了的木棍带着一众弟兄迎了上去,木棍砸在对方钢管上的震动,顺着手臂直接麻到了心脏。那场混战以派出所警车的鸣笛声而告终,我捂着流血的额头,看见老三抱着对方掉落的BP机傻乐:“这玩意儿,得卖两包红塔山吧?”

随着那场校园保卫战“一战成名”,护校队从此名声鹊起,校园里面再也没有出现过镇上那帮小混混飞扬跋扈的影子了。我们“三兄弟”的人气也跟着流量暴涨,在校园里面充当起了“大哥大”的角色。时不时有同学找上门来请求帮忙撑腰,用那时江湖行话的意思就是“了难”,其实就是调解同学之间的矛盾和纠纷。学校领导和老师们看我们这帮“愣头青”一个个蛮有正义感,在处理事情时还算公道公平,也渐渐地默许了我们的越权“放肆”行为。

毕业之后,我们“三兄弟”天各一方,老二继承了家里的渔船,老三去了广东的电子厂。再后来,各自为了生活不断辗转奔波,渐渐地就断了联系。如今想起,心中满是唏嘘,忆过往岁月,也叹世事变迁。不知道远方的兄弟,是否安好,又怕贸然打扰,打破他们平静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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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丽丝的广播声

她第一次出现在广播里时,我正在操场练三级跳远。甜甜的普通话混着电流声飘过来,惊飞了水泥屋顶的那一排麻雀。后来我知道,她来自镇上工人新村不远处湖畔的一个村庄,初中在水泥厂子弟学校读书,那身洗得发白的校服,在那个年代应该是她最珍贵的行头了。

某个宿舍夜谈的“八亩田十大美女”评选,是枯燥校园生活的最佳调味品。她是我当仁不让的“十大美女”头号提名人选,当有人质疑她的颜值时,我几乎是吼着说出了理由:“你们没听见她朗诵过舒婷的那首《致橡树》吗?”最终她以一票优势当选亚军,而我在熄灯后的黑暗里,用粉笔头在床板上刻下“奥丽丝”三个字——那是当时最流行的洗发水品牌,像极了她垂在广播室窗口的马尾。

为她打架的那个盛夏,天气特别炎热。我攥着从食堂顺来的菜刀把儿,追着那个调戏她的小流氓跑过了整条小镇街道,最后被水泥厂公安处警察叔叔用“77”式才逼停。过后才知道,那个小流氓竟然还是我们家扯起来的远房亲戚。在诊所包扎伤口时,消毒水的气味混着她发间的雪花膏味,让我第一次读懂“心跳如鼓”的含义。后来,我远赴江城求学,她也考进了本市的一所高校。年少时的懵懂爱情在鸿雁传书中一直延续到大学毕业。也曾坐过通宵的绿皮火车,只为在她生日清晨送上一束玫瑰——在那个连真花种子都难买到的年代,这已是我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

毕业后,我满怀激情回到家乡,她却揣着梦想去了南方。朦胧的初恋终究没能抵挡住现实的考验,无疾而终。那年的夏天,我站在小镇火车站的月台上,看她的白衬衫消失在绿皮火车的拐角,突然想起溪口湖面的晨雾——那些被我们惊飞的水鸟,终要飞向更辽阔的水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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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逝的八亩田

2024年清明,我特意绕道去了趟八亩田学校。曾经的高中教学楼已改成初中学校,操场边的梧桐树砍得只剩树桩,唯有窗外的湖面依然波光粼粼。传达室的老头告诉我,最后一届高中生毕业是在2002年,“现在的娃都去城里读高中喽”。但院子里的一草一木,已经深深地烙印在我的生命里。那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有我成长的足迹,就像一抹挥之不去的乡愁,时常萦绕在我的心间,让我怀念,让我感慨。

如今的水泥厂也已日渐衰微,昔日喧嚣热闹的工人新村现在门可罗雀。长满荒草的厂区铁轨上,偶尔还有货车经过,只是车身上的红字已褪成浅灰。溪口水库现在成了湿地公园和旅游区,码头游船载着游客掠过当年我们摸鱼的浅滩。我在镇头的老米粉店坐下,老板问我是不是“以前八亩田的学生”,“你们那届啊,出了好几个大老板呢。”他擦着桌子笑,蒸汽模糊了他眼角的皱纹。

离开时路过当年的录像厅,招牌已换成奶茶店。玻璃橱窗里,《旺角卡门》的海报复制品被灯光照亮,旁边是穿着汉服的少女在自拍。突然想起老三曾说过的话:“哥,以后咱们的娃,会不会觉得咱们现在像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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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漫过水库湖面,远处的水电站大坝正在拉闸放水,哗啦啦的水声里,我仿佛又听见了广播室里的下课铃声。那些在八亩田畔挥霍的时光,终究凝成了一颗颗珍珠,永远嵌在了这片湘中丘陵的褶皱里——那是属于一代人的青春标本,带着泥土的粗糙,也闪着理想的微光。

2025年6月25日夜于永州之野

来源:红网

作者:晓之

编辑:王杨

本文为永州站原创文章,转载请附上原文出处链接和本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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